張阿花的尸體被白布蓋著,放在村委會的走廊上。我站在窗邊,看著村民們一個個面色陰沉地進進出出。她的死狀和其他人一樣——雙眼圓睜,面部扭曲,像是看到了極度恐怖的東西。
"第六個。"秦陽站在我身后,聲音低沉,"當年參與儀式的七個人...現(xiàn)在死了六個了。"
我轉過身,發(fā)現(xiàn)他臉色蒼白得嚇人,眼下掛著濃重的黑眼圈:"你還好嗎?"
"沒事。"他勉強笑了笑,"只是...沒想到會這樣。"
"你沒想到林小蕓會殺人?"我壓低聲音,"秦陽,她可是被活活淹死的,還懷著孩子..."
"不,我想到她會復仇。"秦陽揉了揉太陽穴,"但我以為...只會針對直接害她的人。張阿花其實試圖幫她..."
我回想起張阿花在墳前燒紙的畫面,和她說"秦家那丫頭后悔了"時的神情。如果連這樣的人都難逃一死...那林小蕓的怨靈已經(jīng)失控了。
"現(xiàn)在怎么辦?"我問,"打撈隊什么時候到?"
秦陽看了眼窗外聚集的村民:"恐怕來不了了。"
"什么意思?"
"李鐵柱剛接到電話,鎮(zhèn)上派來的人在半路遇到山體滑坡...巧合過頭了。"秦陽苦笑,"而且你看外面。"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院子里聚集的村民越來越多,他們交頭接耳,不時朝我們所在的窗口投來憤怒的目光。
"他們把怨靈作祟怪到我們頭上了?"我心頭一緊。
"人性如此。"秦陽嘆了口氣,"承認自己祖先犯下謀殺太難了,不如怪罪外來者'驚擾了亡靈'..."
正說著,李鐵柱推門進來。一夜之間,這個中年男人像是老了二十歲,背佝僂著,眼睛里布滿血絲。
"記者同志,秦先生..."他聲音嘶啞,"情況不太好。村民們...情緒很激動。"
"要趕我們走?"我握緊了錄音筆。
"更糟。"李鐵柱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們認為是你們挖出舊事,才導致怨靈作祟...有人提議...把你們送上橋..."
"獻祭?"秦陽冷笑一聲,"二十年后還想用同樣的方法?"
李鐵柱羞愧地低下頭:"我盡力安撫了,但...死了這么多人,大家都很害怕..."
窗外,村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突然,一塊石頭砸在窗戶上,玻璃"啪"地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
"他們瘋了!"我后退一步。
"跟我來。"李鐵柱快步走向后門,"我?guī)銈儚暮笊叫÷纷摺?
我們剛出后門,就聽見前面?zhèn)鱽硪魂嚺穑?別讓他們跑了!"
"快走!"李鐵柱推著我們往山上跑,"去老小學!那里沒人!"
我們拔腿就跑,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喊叫聲。山路陡峭,我很快氣喘吁吁,但不敢停下。秦陽拉著我的手,半拖半拽地帶著我往上爬。
老小學是村西頭一棟廢棄的平房,門窗都用木板釘死了。李鐵柱帶我們繞到后面,撬開一塊松動的木板:"進去躲著!我去引開他們!"
我們剛鉆進去,就聽見追兵的聲音近了。李鐵柱把木板虛掩上,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去:"這邊!他們往這邊跑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我和秦陽癱坐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大口喘氣。昏暗的光線從木板縫隙透進來,照出室內(nèi)大致的輪廓——空蕩蕩的教室,散落的課桌椅,黑板上還殘留著模糊的粉筆字。
"現(xiàn)在怎么辦?"我小聲問,"等天黑再溜出去?"
秦陽沒回答。我轉頭看去,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自己的左手掌心,表情異常凝重。
"怎么了?"我湊過去。
他下意識地合上手掌,但已經(jīng)晚了——我看到他掌心有一個奇怪的紅色印記,像是...一個半月形的傷疤?
"這是..."
"林小蕓的記號。"秦陽苦笑,"今早出現(xiàn)的...她在召喚我。"
我后背一陣發(fā)涼:"什么意思?"
"意思是...時間不多了。"秦陽站起身,從背包里掏出幾樣東西——蠟燭、紅線、一個小鈴鐺,"我們必須現(xiàn)在就做安魂儀式。"
"在這?"我環(huán)顧四周,"沒有遺體,沒有紅嫁衣..."
"用替代品。"秦陽已經(jīng)開始用紅線在地上畫圈,"我?guī)Я肆中∈|的生辰八字和頭發(fā)...是我祖母留下的。"
我看著他在昏暗的光線下熟練地布置著儀式場地,突然意識到:"秦陽...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只是民俗學者吧?"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我祖母是村里的神婆...我從小跟她學了些東西。"
"所以你真的是來'平息怨靈'的。"我搖搖頭,"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之后呢?"秦陽點燃蠟燭,暖黃的光映在他疲憊的臉上,"你會像現(xiàn)在這樣,被困在一個廢棄教室里,生命受到威脅?"
我啞口無言。窗外,遠處仍能聽到村民的喊叫聲。我們像是被困在孤島上的幸存者,而海水正在上漲。
"幫我個忙。"秦陽遞給我一張黃紙,"照著這個念...用普通話就行。"
我接過黃紙,上面用紅墨水寫著復雜的咒文,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符號。
"這是什么?"
"往生咒的簡化版。"秦陽在圈中央放上一縷用紅繩綁著的頭發(fā),"希望能暫時安撫林小蕓...直到我們找到她的遺體。"
我剛要開始念,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腳步聲、喊叫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砸東西的聲音。
"他們找來了!"我緊張地看向門口。
秦陽加快動作:"快念!"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磕磕絆絆地讀那些生澀的咒文。說來奇怪,隨著咒語進行,室內(nèi)的溫度似乎開始下降,呼出的白氣在燭光中清晰可見。
"...魂歸魂,土歸土,往生極樂..."我念到最后一句時,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教室的墻壁似乎在扭曲、融化,黑板上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血字——全是"冤"和"恨"。秦陽也注意到了變化,他的表情更加凝重:"她來了..."
"誰——"我的話卡在喉嚨里,因為就在這時,前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
幾個手持鋤頭、棍棒的村民沖了進來,領頭的正是早上那個發(fā)燒男孩的父親。他雙眼通紅,臉上帶著瘋狂的憤怒:"就是他們!惹怒了河神娘娘!"
"冷靜點!"秦陽擋在我前面,"我們是在幫你們平息怨靈!"
"放屁!"男人揮舞著鋤頭,"自從你們來了,村里就沒安寧過!河神娘娘要的是你們!"
其他村民也跟著叫嚷起來:"把他們送上橋!""血債血償!"
我后退幾步,后背抵上了黑板。冰冷的觸感透過衣服傳來,同時還有...一種奇怪的濕潤感?轉頭一看,黑板上不知何時滲出了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粉筆槽滴落。
"血..."我聲音發(fā)抖。
秦陽也看到了,他臉色大變:"快離開這里!怨靈要現(xiàn)身了!"
但村民們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他們一擁而上,有人掄起棍子砸向秦陽。他勉強躲開,但被另一個人從側面撞倒。我想沖過去幫他,卻被兩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胳膊。
"放開我!"我拼命掙扎,但徒勞無功。
"把她送上橋!"有人喊道,"讓河神娘娘息怒!"
我被粗暴地拖出教室,秦陽的呼喊聲在身后越來越遠。夕陽西下,女鬼橋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陰森。我踢打著,尖叫著,但村民們像著了魔一樣,充耳不聞。
快到橋頭時,我猛地低頭咬了抓我的人一口。那人吃痛松手,我趁機掙脫,但剛跑兩步就被另一個人攔腰抱住。
"秦陽!救命!"我絕望地呼喊著。
仿佛回應我的呼喚,遠處傳來一聲巨響——是老小學的方向!所有人都轉頭看去,只見一股黑煙騰空而起。
趁這個空檔,我再次掙脫,往橋的另一頭跑去。但剛跑到橋中央,一個壯漢就追了上來,一把抓住我的頭發(fā)。
"臭娘們!"他怒吼著,把我往橋欄桿上推。
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我眼前發(fā)黑,掙扎中感覺半個身子已經(jīng)探出了欄桿。橋下的河水不知何時變得漆黑如墨,翻滾著,像是等待著什么。
"放開她!"秦陽的聲音突然從橋頭傳來。
我勉強轉頭,看到他滿臉是血地沖上橋,手里舉著什么東西——是那個鐵盒子!紅嫁衣的一角從盒子里露出來,在風中飄動。
"紅嫁衣在此!"秦陽高喊,"林小蕓!你看看這個!"
一陣陰風突然刮過橋面,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抓住我的壯漢手一松,我趁機掙脫,但腳下一滑...
世界突然變成了慢動作。我看到自己向后倒去,越過欄桿;看到秦陽驚恐的表情和伸出的手;看到村民們突然清醒般驚慌失措的臉...
然后冰冷的河水吞沒了我。
黑暗。刺骨的寒冷。水流拉扯著我的四肢,像是無數(shù)雙手在拖拽。我拼命掙扎,但分不清上下,肺里的空氣迅速耗盡。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識時,一道白光在深水中亮起。那個穿紅嫁衣的女孩——林小蕓——緩緩向我"游"來。她的臉這次清晰得可怕,慘白的皮膚上掛著水珠,長發(fā)像水草一樣飄動。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完全漆黑,沒有眼白。
"周...曉..."她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你...答應過..."
我想說話,但河水灌滿了我的嘴。奇怪的是,我并沒有窒息的感覺,仿佛在水下也能呼吸了。
"幫...我..."林小蕓伸出手,觸碰我的額頭。那一瞬間,一連串畫面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腦?!?/p>
年輕的林小蕓在河邊洗衣服,李鐵柱偷偷塞給她一個銀發(fā)卡;兩人在稻草堆后親吻;她驚恐地告訴他自己懷孕了;他父親李老蔫陰沉著臉說"正好,河神要新娘"...
然后是那個雨夜。林小蕓穿著紅嫁衣逃跑,被李老蔫帶人抓住。她掙扎時額頭撞在石頭上,鮮血直流。李鐵柱想救她,卻被父親一巴掌打倒在地...
最后是橋上的場景。李老蔫把什么東西塞進奄奄一息的林小蕓嘴里(鎮(zhèn)魂包?。?,然后他們把她抬起來,扔下了橋。她落水前最后的視線...是李鐵柱哭泣著背過身去的背影。
畫面消失了,我又回到了漆黑的河水中。林小蕓的臉離我只有幾厘米,她的眼睛像是兩個黑洞,要把我的靈魂吸進去。
"看...到了...嗎?"她輕聲問,"他...們...殺了我...和...我的...孩子..."
我無法說話,只能點頭。憤怒、悲傷、恐懼...各種情緒在我胸口翻騰。林小蕓的冤屈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她不僅是受害者,還是個母親。
"二...十...年..."林小蕓的怨靈環(huán)抱住我,冰冷的觸感穿透骨髓,"好...冷...啊..."
我想起張阿花說的話——林小蕓的遺體一直卡在橋下的石縫里。二十年了,她一直在這冰冷的河水中...無人安葬,無人祭奠。
"我...幫你..."我努力在腦海中回應,"找...遺體...安葬..."
林小蕓突然笑了,那笑容讓我毛骨悚然:"太...遲...了..."她松開我,指向河底,"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河底的淤泥中散落著無數(shù)白骨...有些已經(jīng)年代久遠,有些還很新。
"那...是...?"
"以...前...的...新...娘..."林小蕓的聲音帶著詭異的回音,"河...神...娶...親...不...止...一...次..."
我渾身發(fā)冷。原來林小蕓不是第一個...這個可怕的"傳統(tǒng)"可能已經(jīng)持續(xù)了幾百年!
"找...到...我..."林小蕓的影像開始模糊,"否...則...你...也...留...下..."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黑暗重新包圍了我。窒息感突然回來,肺像是要炸開一樣。我拼命掙扎,但身體已經(jīng)不聽使喚...
就在意識即將消失的瞬間,一道金光刺破黑暗。我隱約看到一條發(fā)光的紅線從水面垂下,末端系著一個小小的銅鈴...
"周曉!抓住!"秦陽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用盡最后的力氣伸手抓住紅線。頓時,一股暖流順著紅線傳來,驅(qū)散了部分寒意。紅線開始上升,拉著我向水面靠近...
但就在快要到達水面時,一雙蒼白的手從下方抓住了我的腳踝!林小蕓的聲音再次響起:"交...易...或...留...下..."
我驚恐地往下看,她的臉已經(jīng)變得猙獰扭曲,紅嫁衣在水中像血一樣擴散開來。
"什...么...交...易...?"我在腦海中問。
"你...的...命...換...真...相..."她的聲音冰冷刺骨,"或...者...忘...記...一...切...安...全...離...開..."
我陷入兩難。用生命換取真相?還是放棄調(diào)查安全離開?紅線還在上升,但那雙手的拉扯也越來越用力...
"周曉!醒醒!"秦陽的聲音更加急切,"別聽她的!抓住我的手!"
水面近在咫尺,我看到了秦陽模糊的身影和他伸出的手。必須做出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