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著猩紅戲服、頭戴烏紗的高瘦身影，如同被線吊著般飄到廳堂中央。
他臉上涂著油彩，兩頰卻抹著兩團(tuán)血紅，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雪白的牙：
“良——辰——吉——時——到——！”
聲音穿透喧囂的樂器，回蕩在整個院子。
紅袍戲子猛一甩袖，指向空蕩的太師椅：
“乾坤交泰，日月同輝！今有蕭氏郎君，英魂不滅，九轉(zhuǎn)輪回！”
他枯瘦的手指驟然轉(zhuǎn)向唐琳：
“唐門淑女，貞靜守節(jié)，紅鸞星動——結(jié)陰鸞，續(xù)陽緣，生死同衾！”
鼓點驟密，兩側(cè)陰影里倏地飄出七個紙扎侍女，手中托盤盛著森森白骨雕成的杯子，杯內(nèi)黑血翻涌。
“一拜天地——謝幽冥開路，黃泉引燈！”
戲子的嘶吼中，那兩把空椅子竟發(fā)出了聲響，仿佛有無形人坐下。
“二拜高堂——慰亡親泣血，白發(fā)送黑發(fā)！”
廳堂后方的黑暗里，緩緩升起四具掛著腐肉的骷髏。
它們穿著錦繡壽衣，頭戴珠冠，眼窩“望”向唐琳。
骷髏指骨間纏著紅線，線頭蜿蜒著伸向那兩座太師椅。
“夫妻——”戲子的尖嘯陡然拔高，混著無數(shù)紙人的竊笑：
“對拜——！”
狂風(fēng)卷地，太師椅上男子的畫像猛地抖動，畫像中模糊的臉竟開始扭曲變形，漸漸凝成蕭云瀕死時的面容。
他嘴唇翕動，喊著一個名字——唐琳。
“紅繩系魂，天命難違！禮——成——！”
戲子的狂笑與樂器的嘶鳴達(dá)到頂峰。
七個紙侍女托著骨杯逼向唐琳。
唐琳猛地抬手，染血的指尖直指畫像中蕭云的臉，聲音壓過所有喧囂：
“禮未成！”
她扯下蓋頭摔在地上。
“他既為我夫——這交杯酒，當(dāng)由他親手遞我！”
無論是紙人的孔洞，還是戲子油彩下的陰冷視線，亦或是骷髏高堂上的父母的目光都像冰冷的針，扎在唐琳裸露的皮膚上。
“哎呀呀......新娘子......”
戲子臉頰抽動了一下，尖細(xì)的嗓音打著圓場。
“蓋頭落了，禮數(shù)不周，咱補上就是，莫誤了吉時......”
他猩紅的水袖一甩，指向骨杯，“請——飲交杯酒——”
唐琳沒動。
她甚至沒去看那骨杯中沸騰著的黑血，手指直直指著畫像中的蕭云：
“我要他，親手把酒遞給我?！?/p>
戲子臉上的油彩瞬間凝固，那咧到耳根的嘴角慢慢耷拉下來，聲音里最后一絲虛假的溫度也消失了：
“蓋頭已落，你非新娘，是......假冒的！”
最后一個字吐出，他枯瘦的手猛地探出，五指指甲暴漲，漆黑卷曲，裹挾著風(fēng)直插唐琳心口，速度快得只留殘影。
“我不是新娘？”
唐琳不閃不避，反而迎著那致命的手爪，一步踏到畫像前。
指尖幾乎觸到蕭云的臉頰，“他不會接受其他人的！”
她抬頭，對著畫像上那雙痛苦的眼睛，聲音有點嘶?。?/p>
“小云，你想我了嗎？”
畫像上，蕭云眼中突然滲出黑血，順著畫紙蜿蜒流下。
“你后悔遇見我嗎？”
“是我把你推進(jìn)這該死的‘神明游戲’，你本該坐在明亮的實驗室，穿著白大褂，一輩子平平安安......是我害了你！”
她的指尖撫過畫像上蕭云無聲翕動的嘴唇。
多年的默契，讓她清晰地“讀”出那無聲的質(zhì)問——為什么？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這次的副本叫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唐琳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刻骨的嘲諷。
“小云，你吃‘毒蘋果’了嗎？你為什么會甘心做神明的走狗？甘心變成這怪談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不可言說’？”
“阻止她！阻止她！”
尖銳的嘶吼從身后炸響，那六個幸存的的小矮人，咔噠咔噠瘋狂撲來，空洞的眼窩里噴出怨毒的黑氣。
噗嗤！
戲子漆黑的手爪，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唐琳的后背，從前胸貫穿而出，帶血的指尖，捏著一顆仍在微弱跳動的心臟。
劇痛瞬間吞噬了所有感官。
唐琳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但她看著畫像的視線，卻從未如此刻般清晰、熾熱。
她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踮起腳尖，染血的唇，帶著決絕的溫度，輕輕印在畫像中蕭云冰冷的、滲著黑血的唇上。
“你是白血公主，那我就是那個王子，醒醒吧，小云?！?/p>
白黑配色的畫像突然被上了濃重的油彩，露出底下蕭云本來帥氣的面容。
那雙曾映著星辰大海，如今卻燃燒著怒火的眼睛，死死釘在戲子身上。
戲子捏著心臟的手，如同被燙到一般，猛地一顫。
他臉上油彩“啪啦”碎裂剝落，露出底下一張青灰色的鬼臉。
他像被無形的巨力扼住喉嚨，發(fā)出一聲短促的、不似人聲的尖嚎。
那貫穿唐琳的手爪觸電般縮回，捏著的心臟被一股柔和卻無可抗拒的力量托著，輕輕按回唐琳血肉模糊的胸口。
“大......大人！”那幾個送葬的紙人連滾爬爬撲到畫像前，紙糊的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落葉。
“您何必如此，您的執(zhí)念......不就是她嗎？神明開恩，允您二位在這永恒囍堂，永生永世......”紙人哀求的話戛然而止。
畫像上，蕭云冰冷的目光甚至沒有看它們一眼。
只是嘴唇無聲地動了一下。
噗！
所有紙人，連同那六個撲到半空的小矮人，瞬間化作漫天飄散的紙灰。
陰風(fēng)、哀樂、骷髏高堂、猩紅戲臺......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跡，瞬間褪色、消散。
刺眼的白光閃過，等到白光褪去。
唐琳踉蹌一步，腳下是柔軟的米色地毯。
陽光透過干凈的玻璃窗，在木質(zhì)茶幾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窗臺綠蘿舒展著葉片，空氣里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這里是他們的公寓，是她和蕭云年輕時貸款買下的小窩。
蕭云就站在眼前，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連帽衫，袖口還留著上次她縫補的針腳。
他張開手臂，嘴角彎起熟悉的弧度，眼眶卻紅得厲害。
“琳......”蕭云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