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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姐是農(nóng)村來的,人很樸實,挺早就出來打工了。

她是這半個月來對羅妍最好的人,廠里的人在長期重復的勞作下都很麻木。

沒干個一年半載的根本進不去那些工人的社交圈。

剛來時羅妍笨手笨腳跟不上流水線速度,也沒人理她。

是李姐偷偷幫她補上缺漏的零件,因為趕工錯過了晚飯時間,夜里餓得胃疼,也是李姐分了她半包餅干。

羅妍也好奇的問過李姐為什么對自己這么好。

李姐一邊擦鞋一邊像是在回憶讓她很懷念的地方,嘴角不自覺上揚,說起自己有個妹妹,和羅妍很像。

此刻李姐摩挲著自己粗糙的手指,欲言又止的模樣讓羅妍心里發(fā)酸。

羅妍以為她是舍不得自己,其實李姐是擔心羅妍走上歪路。

畢竟多少聊過各自的家事,李姐知道點羅妍家的情況。

看羅妍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了部看起來那么貴的手機不說,還突然辭職,李姐想問問怎么回事,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怕羅妍嫌自己多管閑事,有什么比窮更可怕的。

“加個通信吧?!绷_妍掏出手機,打開了二維碼頁面。

李姐也從口袋摸出手機,手機殼有些掉漆了,她的手指在有些裂開的屏幕左右滑動翻找通信APP。

好不容易找到了,點開通信時又卡了很久才進去。

加上好友后,羅妍看向李姐的手腕,手腕上蜿蜒著一道燙傷的疤痕。

是上周被蒸汽管道燙的,分明是工傷,羅福海卻連醫(yī)藥費都沒給李姐報銷,也沒有給任何賠償。

“李姐……”羅妍湊近她耳邊。

“找機會換個廠子吧,這地方黑,正規(guī)的廠子價格高,還有五險一金,而且……”

話沒說完,羅妍注意到李姐青絲總是透露著疲憊的眼睛閃過一絲恐懼,還回避起羅妍的眼神。

羅妍知道她在怕什么,那些主管的洗腦話術一套一套的。

經(jīng)常說他們這些人離開了就很難找到活兒干之類的話,他們工廠待遇福利比別的廠好怎么怎么樣。

大部分人都是拖家?guī)Э谟叙B(yǎng)家,不敢輕易離開,還有些,也覺得自己啥啥不行,走了就找不到這種好工作了。

以及,之前跟李姐聊天她提到的,去年有個女工不識抬舉偷跑了不說,還帶人舉報羅福海。

羅福海咬牙花大錢買通了關系解決了這件事,然后那女的就被羅福海找來的混混打斷了腿。

李姐在這干了好幾年,未必不知道這里頭有多黑。

羅妍想了想,又開口說道:“正常辭工應該沒事,你就說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得趕緊趕回去還急用錢,他要不愿發(fā)你工資就不要了,早點脫身比什么都強,要有什么事,在通信隨時聯(lián)系我。”

李姐張了張嘴,最后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看起來像是在考慮羅妍的提議。

隔天,羅妍拿著行李到了廠門口。

身后傳來羅福海故意拔高的冷笑:“小妍啊,你別別說叔叔沒提醒你,這兒離你家遠著呢,光這下山的路,你都得走個兩三天?!?/p>

羅福海昨天被氣的不輕,故意沒走,就是鐵了心要看這羅妍怎么走出這山路。

真走出山里,后面幾百公里的路程她也走不下去,最后還不是要哭著回來求他。

他哪兒知道羅妍的老人機變成智能機了。

而且羅妍現(xiàn)在就不差錢,因為這里偏僻,羅妍昨天就在通信里預約好了網(wǎng)約車,和司機說好了今早八點準時來接她。

羅妍也知道他不會好心到開車送自己,只是淡淡的說:“不用表叔費心了,車已經(jīng)到了?!?/p>

話音剛落,一輛白色的轎車緩緩駛入廠區(qū)大門口,穩(wěn)穩(wěn)停在羅妍面前。

司機搖下車窗:“羅女士嗎?麻煩說一下手機尾號。”

“9741”

司機看了眼羅妍的行李,打開了后備箱,羅妍將行李放了進去。

坐進車內(nèi)時,透過車窗最后看了一眼她工作了半個多月的地方。

除了有點不放心李姐,也沒什么好留戀的。

想起剛來的時候還覺得自己能這樣半輩子,羅妍微微搖了搖頭。

雖然常有人說知足常樂,可懂知足的人不一定無知。

無知的人會更容易滿足于現(xiàn)狀,而忘了怎么去進步,這種知足其實挺要命的,搞不好大半輩子搭進去了。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傻的,被坑個半死還樂呵呢。

自始至終,羅妍都沒給羅福海半個眼神。

車子開走了,羅福海的臉都臭僵了,他回過神來,猛地扔掉煙頭,狠狠踩滅,眼神陰鷙的盯著遠去的車屁股。

“好??!好的很??!”羅福海咬牙切齒掏出手機撥通了劉玉珍的電話。

“劉玉珍!你家閨女真是出息了!一聲不吭就辭職,還叫了專車來接!看來是在外頭認識了什么‘貴人’?。 ?/p>

他故意把“貴人”兩個字咬的很重!

電話那頭,劉玉珍聲音明顯慌了:“福海!你別亂說,小妍她……”

“亂說?”羅福海冷笑?

“我看她是攀上高枝了!你們家可真是養(yǎng)了個好女兒!”說完,不等劉玉珍反應,狠狠掛斷了電話。

轉身踢翻了腳邊的油漆桶,金屬桶哐當一聲滾出老遠。

驚的幾只吃蟲蟲的跳跳雀撲棱棱飛起。

車內(nèi),羅妍靠在后座上,疲憊的閉上眼睛想睡一會兒。

但是山路崎嶇,車子顛簸的厲害,羅妍胃里一陣翻涌,她強忍不適,摸出手機想放點舒緩的音樂緩解一下。

這才發(fā)現(xiàn),劉玉珍已經(jīng)打來三個未接電話了,羅妍因為嫌私信太吵開了靜音。

接著,第四通電話的彈窗就彈了出來,羅妍立馬接起,還沒開口呢,劉玉珍急切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小妍!”

“你怎么突然辭職了!你表叔說你…”

“媽。”羅妍輕聲打斷她。

“我現(xiàn)在在回家路上,等到家了再說,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劉玉珍壓抑的抽泣聲:“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你說實話,那個開車接你的是誰?”

羅妍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羅福海那狗東西肯定搬弄是非了。

她握緊了手機,捏了捏眉心,胃里翻涌的感覺真的很不舒服,羅妍努力讓自己語氣平靜緩和下來。

“媽,那是網(wǎng)約車,我自己叫的?!?/p>

“網(wǎng)約車?”劉玉珍的聲音充滿困惑“那得多貴,而且你那手機怎么打車,小妍……”

“我……”羅妍深吸一口氣“媽……我暈車,難受,回家說,回家說好嗎?!?/p>

與此同時,羅福海正陰沉著臉坐在辦公室里,手指不停敲打著桌面,他越想越不對勁,這路費可不便宜,羅妍哪兒來的錢叫網(wǎng)約車,而且她那老人機能叫車嗎。

那死丫頭在廠里半個月,沒曠工一天,這山路又不好走,她是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出去接私活。

“除非……”羅福海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廠里有人幫襯她?!彼粋€連智能手機都沒有的剛出來打工的窮學生,哪兒會懂那么多東西,肯定是有人教她的啊!

羅福海猛拍桌子,他怎么才反應過來。

走一個羅妍不要緊,這種聰明人,怎么會在這廠干活,暗戳戳在他這廠子埋伏著,那不就是想偷偷找事!準備戳他肺管子!那可不行!

他起身就往外走:“得去找主管問問清楚了,看看誰跟那死丫頭關系好!”

車子總算走上了平坦的公路,顛簸感漸漸消失,羅妍靠著車窗,終于在這短暫的安寧里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

反正還沒睡夠。

一陣呼喚將她從睡夢中拉回現(xiàn)實。

“姑娘,到了。”網(wǎng)約車司機回頭說道。

羅妍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熟悉的城郊居民區(qū)大門口,斑駁的墻面,生銹的鐵柵欄…

一切都和她離開時一樣,卻又好像有點不同。

短短半個多月,明明在廠里她也沒怎么想家,再回到這里,居然有些懷念,也莫名安心了一些。

“謝謝?!备读丝?,羅妍推開車門下了車,司機還不忘探出頭要個好評。

羅妍點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彎腰從后備箱拿出行李。

轉身時,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遠處。

是劉玉珍,是她半個多月沒見到的媽媽。

劉玉珍比半個多月前看起來更加憔悴。

寬松的孕婦裝罩在她瘦小的身子上除了鼓鼓的肚子,身體都顯得空蕩蕩的,頭發(fā)隨意地扎在腦后,幾縷碎發(fā)被汗水黏在額頭前。

羅妍愣住了,她沒想到劉玉珍會在這里等她。

確認是羅妍沒錯,劉玉珍這才迎上來。

她等了很久很久,羅妍坐上陌生人的車她怎么放心,可羅妍又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她也不敢再打擾。

掛了電話,在家坐立不安,就下樓來等了。

剛才看到這輛車側停在大門口,劉玉珍就站在原地張望。

不過車窗貼了膜,外面就是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她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怕是別人的私家車。

“小妍…”看到女兒,劉玉珍的懸著的心才放下。

她走近了,羅妍才注意到劉玉珍的嘴唇干裂起皮,衣服都有些汗?jié)窳恕?/p>

羅妍突然意識到劉玉珍可能一直在這里等她,連水都沒顧上喝一口,這可是大熱天!

劉玉珍走上前就伸手去幫羅妍拿行李,羅妍避開了。

“媽…”剛想開口,但是看著劉玉珍,喉嚨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低著頭,盯著自己穿的發(fā)黃的鞋。

再看一眼劉玉珍,她怕自己忍不住抱著她哭出來。

“我們上去說吧,東西我自己拿,不沉?!?/p>

劉玉珍的手還僵在半空中,聽到羅妍的話,她收回手才點了點頭。

母女倆一前一后的走進樓道。

“你爸他……”走到三樓時,劉玉珍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女兒,眼中透露著擔憂。

“他聽你叔說你一聲不吭辭職了,很生氣,你叔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就在旁邊?!?/p>

“我知道了?!绷_妍平靜的點點頭,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劉玉珍還想問問她到底怎么回事,看羅妍還提著行李,最終只是嘆了口氣,繼續(xù)往上走。

到了五樓,劉玉珍掏出鑰匙打開家門。

熟悉的油煙味兒和電視機的聲音讓羅妍有一瞬間的恍惚。

最近幾次見面,爸爸好像每次都在看電視。

狹小的客廳里,羅翔慶正坐在小板凳上抽煙。

小木桌上放的煙灰缸里已經(jīng)堆滿了煙頭。

聽到開門聲,他人也不看一眼,冷哼一聲。

“還知道回來?”


更新時間:2025-07-09 05: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