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路通倉庫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老周攥著那瘋狂震顫、指針亂轉、金光刺眼的黃銅羅盤,腐爛的半邊臉在昏光下扭曲變形,渾濁獨眼中射出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死死釘在我的身上。那份因088包裹帶來的短暫安寧,瞬間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冰寒和指向自身的巨大危機感!
“慈安里…我做了什么?”我迎著老周的目光,聲音竭力保持平靜,但右臂皮膚下鱗片輪廓已不受控制地浮現,掌心暗金裂痕灼熱得如同烙鐵,“我只是送了包裹,打開了糖盒,看著他們消散。除此之外,什么都沒碰,什么都沒做。”我說的句句屬實。那份純凈的慰藉力量,容不得一絲褻瀆。
“什么都沒做?”老周的聲音如同砂輪摩擦,他舉起手中嗡鳴不止的羅盤,那失控的指針尖端金光幾乎要刺破倉庫的昏暗,“‘定界盤’從未如此反應!它感應到了規(guī)則的深層擾動!遠超一個白色慰藉包裹應有的層級!擾動源頭…就在你身上!”他那只腐爛的眼球死死盯著我右臂的位置,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視那被封印的污染源和詭異的鏡影之蝕?!笆俏廴驹??還是你強行撕裂鏡面通道引來的‘注視’?或者…你在慈安里,聽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
鏡中低語!第七醫(yī)院!冰柜鑰匙!這幾個詞幾乎要沖口而出,但我強行壓了下去。我不能確定那聲音的來源,更無法信任眼前這個腐爛半邊臉、深不可測的驛站站長。我只是沉默地與老周對視,異化的右臂鱗片在皮膚下微微起伏,如同活物的呼吸,無聲地對抗著那羅盤散發(fā)的、令我靈魂都感到壓抑的規(guī)則威壓。
僵持的氣氛如同繃緊的弓弦。阿蘿早已停止了刷手機,飄在半空,虛幻的臉上帶著少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就在這時,貨架上一個新出現的包裹,適時地散發(fā)出微弱卻不容忽視的紅色光芒,如同滴落的鮮血,暫時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包裹NO.102(紅色)
收件人: 林曉陽(植物人狀態(tài),3年)
地址: 市立中心醫(yī)院VIP特護病房703
死亡倒計時:無(植物人狀態(tài),靈魂意識被困于生與死的夾縫,生理機能緩慢衰竭中)
因果備注:「內容:意識復蘇之種(源自地府彼岸花露,強行撬動生死界限)。代價:宿主每蘇醒并保持意識清醒1小時,將隨機‘捕獲’并融合一段他人(通常為附近或因果相連者)的近期或強烈執(zhí)念記憶片段。記憶融合不可控、不可逆,可能導致嚴重的認知混亂、身份認同障礙及精神污染。」
內容:一滴懸浮在透明水晶小瓶中的、散發(fā)著妖異緋紅光芒的液體,如同濃縮的血液,又像燃燒的火焰。
我的目光掃過備注?!疤K醒的代價…是成為他人記憶的垃圾桶?”這比陳錚的“救一殺一”更加詭異和令人不安。強行復蘇一個沉睡的意識,代價卻是用無數他人的記憶碎片去污染、填充甚至覆蓋他本我,這無異于制造一個精神上的弗蘭肯斯坦!
老周也看到了新包裹,他布滿血絲的渾濁獨眼在我和102包裹之間來回掃視,最終,那失控震顫的羅盤指針似乎因為新目標的出現而略微平復了一絲,但依舊嗡鳴不止。他深吸一口氣(如果那腐爛的胸腔還能吸氣的話),強行壓下翻騰的驚疑和怒火,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嘶啞,卻帶著更深的警告:
“102,紅色,復蘇單。任務照舊。但是菜鳥…”他腐爛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尖,“…給我管好你身上那堆‘臟東西’!還有你的‘鏡影’!再敢胡亂撕裂空間,或者引動‘定界盤’異常…我不介意親手把你拆了,把你體內那具尸體的怨念抽出來點天燈!滾去送件!”
深綠色的三輪車再次駛入灰霧彌漫的街道。車廂里,那滴緋紅的“意識復蘇之種”在水晶瓶中緩緩流轉,散發(fā)出誘惑而危險的氣息。我的右臂鱗片時隱時現,掌心裂痕灼熱未消。老周的警告和羅盤的異常如同一塊巨石壓在心頭。慈安里的凈化,真的只是觸動了深層規(guī)則?還是…鏡中的低語借由那份純凈的慰藉力量,向外傳遞了什么?或者,那“慰藉”本身,觸及了某些被深埋的、與第七醫(yī)院相關的禁忌?
我不知道。但102包裹的任務,我必須完成。每一次派送,都是籌碼。
市立中心醫(yī)院VIP區(qū),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金錢堆砌出的虛假寧靜。703病房寬敞明亮,各種昂貴的生命維持設備發(fā)出規(guī)律的低鳴。病床上,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靜靜躺著,臉色蒼白,呼吸平穩(wěn)卻毫無生氣,如同一個精致的玩偶。他就是林曉陽,沉睡了三年的植物人。床邊,一個妝容精致卻難掩憔悴和焦慮的中年貴婦緊緊握著他毫無反應的手,正是他的母親,蘇婉。
我的到來引起了蘇婉的警惕和排斥?!澳闶钦l?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她像護崽的母獅,擋在病床前。
“林曉陽的包裹?!蔽业穆曇羝届o無波,目光越過蘇婉,落在病床上的少年身上。我能“看”到,少年的靈魂意識如同被濃霧包裹的微弱燭火,在生與死的夾縫中無望地飄蕩著。
“包裹?”蘇婉愣了一下,隨即更加憤怒,“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兒子不需要!滾出去!”她顯然無法看到包裹散發(fā)的紅光。
“它能讓他醒來?!蔽业穆曇魩е环N奇異的穿透力,直接送入蘇婉焦慮絕望的意識深處,同時,我微微釋放出一絲包裹的緋紅光芒。
蘇婉渾身一震!那股妖異的光芒和我話語中蘊含的奇異力量,瞬間擊潰了她三年來的絕望和所有理智的防線!她的眼中爆發(fā)出狂喜和不顧一切的光芒:“醒?你說它能讓我兒子醒來?!真的嗎?!快!快給他!無論什么代價!我付!我都付!”
我將包裹遞到蘇婉面前,那水晶瓶中的緋紅液體如同活物般搏動?!凹t色包裹,代價規(guī)則已定。簽收,即刻生效?!?/p>
蘇婉沒有絲毫猶豫,幾乎是搶過包裹,顫抖著拔開了水晶瓶的塞子!一股濃郁到令人眩暈的、混合著花香和血腥氣的味道瞬間彌漫病房!她小心翼翼地將那滴緋紅液體滴入林曉陽微張的口中!
嗡!
緋紅的光芒如同爆炸般從林曉陽的口中涌入!瞬間席卷他全身!少年蒼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紅暈!心電監(jiān)護儀上原本平穩(wěn)的線條猛地劇烈波動起來!他的眼皮開始劇烈地顫動!
“曉陽!曉陽!”蘇婉喜極而泣,撲到床邊。
幾秒鐘后,林曉陽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最初是茫然的、空洞的,如同初生的嬰兒。但很快,一種不屬于少年的、極其復雜的情緒開始在其中凝聚——困惑、驚疑、然后是…巨大的恐懼!
“啊…呃…”他喉嚨里發(fā)出沙啞的、不成調的聲音,似乎想說話,卻又被什么堵住。
“醒了!真的醒了!我的兒子!我的曉陽!”蘇婉激動得語無倫次,緊緊抱住兒子。
然而,我的視角里,代價已然開始運行。就在林曉陽意識徹底復蘇、睜開雙眼的瞬間,一道無形的、帶著掠奪規(guī)則的緋紅絲線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瞬間捕捉到了距離最近的、情緒波動最強烈的目標——蘇婉!
一段屬于蘇婉的、近期最強烈的記憶碎片被強行抽離,如同閃電般涌入林曉陽剛剛復蘇、一片空白的大腦!
林曉陽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眼中屬于少年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蘇婉記憶碎片中的景象——那是昨天下午,蘇婉在高級美容院里,對著鏡子撫摸自己眼角的細紋,焦慮地抱怨著丈夫最近對她的冷落,以及一個年輕女助理的威脅…充滿了中年貴婦的嫉妒、不安和對容顏衰老的恐懼。
“不…不要…”林曉陽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抱著頭,眼神混亂,“皺紋…冷落…狐貍精…好煩…好吵…”他用的是蘇婉的語氣和詞匯!
“曉陽?你怎么了?別嚇媽媽!”蘇婉驚呆了。
第一小時,代價生效。林曉陽獲得了母親近期最強烈的執(zhí)念記憶片段,屬于少年的本我意識被強行塞入了一個中年女人的焦慮和怨念!
“我是張偉!我是被謀殺的!”
接下來的“蘇醒”時間,成了林曉陽(或者說,他體內那個不斷被填充的混亂意識)的地獄,也是蘇婉和我目睹的恐怖劇。
每當林曉陽保持清醒接近一小時,那道無形的緋紅絲線就會再次出現,隨機捕獲附近或與他存在微弱因果聯系者的記憶片段!
第二小時:捕獲了隔壁病房一個癌癥晚期老人對死亡的巨大恐懼和對生命的無限眷戀。林曉陽突然淚流滿面,用蒼老沙啞的聲音喃喃自語:“不想死…陽光…好暖和…”
第三小時:捕獲了走廊里一個實習小護士剛被男友劈腿的痛苦記憶。少年蜷縮在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為什么背叛我…我那么愛你…王磊你個混蛋!”聲音尖利,充滿少女的絕望。
第四小時:捕獲了樓下花園里一個抑郁癥患者腦海中反復閃現的自殺念頭和黑暗臆想。林曉陽的眼神變得空洞死寂,嘴角卻掛著詭異的微笑,低聲念叨著:“跳下去…一切都解脫了…好輕松…”
蘇婉從最初的狂喜,到驚恐,再到徹底的崩潰!她看著兒子像個信號不良的收音機,不斷切換著不同性別、年齡、身份、情緒的“頻道”,說著完全不屬于他的話,展現著陌生的表情和痛苦!每一次記憶碎片的融合,都讓林曉陽本已脆弱的意識變得更加混亂、更加稀薄!他的眼神越來越渙散,屬于“林曉陽”這個人的光芒正在被無數他人的記憶碎片淹沒、覆蓋!
“停下!快停下!我不要他醒了!讓他睡回去!求求你!”蘇婉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哭喊著哀求。
但紅色包裹的規(guī)則一旦啟動,無法逆轉。除非…宿主死亡,或者支付更大的代價強行中斷——而這代價,驛站概不負責。
就在第五個小時即將結束時,那道緋紅絲線再次出現!這一次,它似乎捕捉到了一個距離更遠、但因果聯系更強烈(或許是林曉陽父親商業(yè)伙伴?)的記憶片段!這段記憶異常清晰、強烈,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憤怒和不甘!
病床上的林曉陽猛地坐直了身體!他原本渙散的眼神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那目光銳利、驚恐,充滿了成年男性被逼入絕境的瘋狂!他用一種完全陌生的、帶著濃厚地方口音的、三十多歲男人的聲音,嘶聲力竭地吼叫起來,聲音之大,穿透了病房的隔音門:
“我不是林曉陽!我是張偉!鼎峰集團財務部的張偉!”
“他們殺了我!是謀殺!是周扒皮和周副董干的!”
“我發(fā)現了!我發(fā)現了他們挪用巨額公款和洗錢的證據!就在我辦公室電腦的加密文件夾里!密碼是女兒的生日!”
“他們約我去天臺談…假意收買…然后…然后把我推了下去!十九樓!好高!風好大!”
“老婆!快跑!帶著女兒跑!他們不會放過你們的!他們還在公司!他們還在公司啊——?。。 ?/p>
這突如其來的、充滿細節(jié)的“謀殺指控”如同晴天霹靂!蘇婉徹底嚇傻了,癱軟在地。病房外的走廊傳來護士和保安慌亂的腳步聲和詢問聲!
我瞳孔驟縮!張偉?鼎峰集團?謀殺?墜樓?這段記憶碎片…太真實!太具體了!這不像是普通的執(zhí)念或臆想,更像是一個枉死者臨終前最深刻的怨念和控訴!紅色包裹的“隨機捕獲”,竟然抓到了一個可能存在的謀殺案受害者的核心記憶?!
代價帶來的“細思極恐”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林曉陽的蘇醒,不僅讓他成為了他人記憶的囚徒,更可能無意中揭開了一樁被掩蓋的命案!
“呃啊——!”林曉陽(或者說,此刻主導他身體的“張偉”意識)在吼出最后的控訴后,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無數混亂的記憶碎片在他腦海中瘋狂沖撞、撕扯!屬于張偉的墜樓恐懼、蘇婉的容顏焦慮、老人的死亡恐懼、護士的情傷、抑郁者的黑暗念頭…無數個聲音在他腦子里尖叫、哭喊、控訴!
他的眼睛翻白,口吐白沫,身體如同過電般劇烈痙攣!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生命體征直線下跌!
“曉陽!我的兒子!”蘇婉發(fā)出絕望的哭喊。
我的眼神一凜!我知道,林曉陽的意識即將在無數記憶碎片的洪流中徹底崩潰!他的身體承受不住這種混亂,瀕臨腦死亡!
不能再等了!
我一步上前,異化的右臂瞬間覆蓋上猙獰的烏黑鱗片!掌心那道暗金裂痕猛然張開,如同燃燒的豎瞳!我沒有去觸碰林曉陽,而是對著那懸浮在他頭頂上方、正貪婪地準備捕捉下一段記憶的緋紅絲線源頭——那滴已融入林曉陽體內、但規(guī)則仍在運行的“意識復蘇之種”——狠狠地一握!
“鏡影之蝕——剝離!”
混亂的鏡面碎裂之力從掌心裂痕爆發(fā)!目標并非實體,而是那無形的規(guī)則連接!我要強行干擾、切斷紅色包裹的代價規(guī)則運行!
咔嚓!
一聲只有我能聽見的、如同玻璃鏡面被強行擊碎的脆響!
那道連接林曉陽與外界、不斷抽取記憶的緋紅絲線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利刃斬斷!瞬間變得黯淡、崩散!林曉陽體內那滴“復蘇之種”的緋紅光芒也驟然熄滅!
病床上劇烈抽搐的林曉陽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猛地癱軟下去!心電監(jiān)護儀上的曲線變成了一條絕望的直線,刺耳的警報長鳴不止!
他,死了?;蛘哒f,他那早已被無數記憶碎片撕裂、污染得面目全非的意識,終于徹底崩解。身體的生理機能也隨之停止。
強行中斷規(guī)則,代價是宿主的死亡。
蘇婉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尖叫,昏死過去。
病房門被撞開,醫(yī)護人員沖了進來,現場一片混亂。
我收回異化的右臂,鱗片隱沒,但掌心裂痕傳來一陣劇烈的灼痛和空虛感,仿佛強行撕裂規(guī)則的反噬。我看著病床上失去生命的少年,又想起他最后那聲充滿細節(jié)的“我是張偉,我是被謀殺的”控訴。
鼎峰集團…周扒皮…周副董…十九樓…加密文件…
這段記憶,是真實的嗎?
我悄無聲息地退出混亂的病房,如同融入陰影。深綠色的三輪車駛離醫(yī)院,車窗外,城市霓虹閃爍。我的眉頭緊鎖。
102包裹的任務以宿主的死亡告終,規(guī)則被強行中斷。但那個自稱“張偉”的死者記憶,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漣漪。這不僅僅是一個紅色包裹的代價悲劇,更可能無意中牽扯出一樁被掩蓋的謀殺!
鏡影之蝕的反噬在掌心隱隱作痛,老周關于羅盤的警告猶在耳邊,第七醫(yī)院的陰影從未消散,而現在,又多了一個可能存在的枉死者張偉和鼎峰集團的謎團…
我的“贖罪單”,送出的不僅是包裹,更是一次次揭開這世界表皮下的膿瘡與黑暗。深淵的凝視,伴隨著越來越多的謎團,將我越纏越緊。而下一個包裹,又會將我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