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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千局鑒戲猴局開局 王忠波 109112 字 2025-07-01 05: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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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疫病橫行,宰相幼子高燒囈語“紅襖姐姐掐我”。

我扮作游醫(yī)揭下懸賞榜:“此乃邪祟入體,需尋童子替命。”

當周侍郎將嫡子生辰八字壓入槐木人偶時,我袖中藥粉隨風散入相府內(nèi)院。

法事當夜,宰相公子突然坐起,指著空蕩屋梁咯咯笑:“姐姐來索命啦!”

三日后,周府嫡子暴斃,胸前浮現(xiàn)烏青指印。

城南破廟的神龕下,多了一卷浸透桐油的戶部虧空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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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的春,被一股粘稠的、帶著腐朽甜腥的疫氣扼住了咽喉。往昔熙攘的朱雀大街空曠得瘆人,只余下更夫沙啞的梆子聲和收尸車轱轆碾過青石板的悶響,在死寂中回蕩。家家門戶緊閉,窗縫門隙里塞滿了浸透醋液的布條,卻依舊擋不住那無處不在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病氣。這疫病來得詭譎,高熱、驚厥、渾身浮現(xiàn)銅錢大小的紫斑,藥石罔效。每日清晨,坊正領著面無人色的役夫,將裹著草席的尸首一車車拖出城去焚燒,黑煙整日籠罩在城池上空,如同不散的怨魂。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漫過每一寸土地,最終匯聚到長安城的心臟——皇城根下那座朱門深鎖、戒備森嚴的宰相府。府內(nèi),往日里肅穆威嚴的空氣此刻被濃重的藥味和一種更深沉的絕望所取代。仆役們屏息凝神,腳步放得極輕,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唯恐驚擾了內(nèi)院那位金尊玉貴、卻已命懸一線的小主人。

相府最深處,熏著名貴沉香的暖閣里,錦幔低垂。年僅八歲的宰相幼子李琰,靜靜地躺在層層錦繡之中。那張原本玉雪可愛的臉蛋,此刻卻燒得通紅,嘴唇干裂起皮,眼窩深陷,呼吸急促而微弱。名貴的冰蠶絲被下,小小的身軀時不時地劇烈抽搐一下。

“走開……走開……紅襖……紅襖姐姐……別掐我……別掐琰兒……”細若蚊蚋、卻充滿極度恐懼的囈語,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孩子干裂的唇間溢出。每一次囈語,都伴隨著他無意識地、拼命想推開什么的手勢,小小的手指在空中徒勞地抓撓著,仿佛在與無形的惡魔搏斗。

床榻邊,當朝宰相李林甫,這位權勢熏天、素以城府深沉、手段酷烈著稱的權相,此刻卻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的泥塑。他一身紫袍玉帶,本該是位極人臣的煊赫,此刻卻顯得異常沉重。他緊緊握著兒子滾燙的小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孩子痛苦扭曲的小臉,里面翻滾著滔天的怒火、錐心的痛楚,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深不見底的恐懼。

“廢物!一群廢物!”李林甫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掃過床榻前跪倒一片、瑟瑟發(fā)抖的御醫(yī)和京城名醫(yī),“三日!整整三日!連琰兒為何高熱驚厥都查不出?!要你們何用?!若琰兒有個三長兩短……”后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那冰寒刺骨的殺意,已讓所有御醫(yī)如墜冰窟,冷汗瞬間浸透了官袍。

“相……相爺息怒!”為首的院判抖如篩糠,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公子脈象……脈象浮滑中空,時促時結……高熱不退,驚厥囈語……此……此癥非比尋常,不似……不似尋常傷寒溫病……倒……倒像是……”他聲音越來越低,帶著難以啟齒的驚恐。

“像是什么?說!”李林甫的聲音如同冰錐。

院判渾身一顫,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絕望和一種豁出去的恐懼:“像是……像是……沖撞了……邪祟啊!”

“邪祟”二字一出,暖閣內(nèi)的溫度仿佛瞬間降到了冰點!連空氣都凝滯了。所有御醫(yī)的頭埋得更低,大氣不敢出。李林甫握著兒子的手猛地一緊,指關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輕響,臉色在燭光下變幻不定,最終化為一片鐵青。他何嘗沒有疑心?尋常疫病,何至于讓整個太醫(yī)院束手無策?何至于讓兒子日夜囈語“紅襖姐姐索命”?那驚懼的神態(tài),絕非病痛所能解釋!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小廝連滾爬爬地沖了進來,聲音因激動而變調:“相爺!相……相爺!門外……門外揭榜了!有人揭了懸賞榜!”

李林甫猛地轉身,眼中爆射出凌厲的光芒:“何人?!”

“是……是個游方郎中!自稱姓吳!說……說能治公子的??!”

片刻后。

相府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被緩緩拉開一條縫隙,露出門外肅殺的景象。御林軍甲胄森然,刀戟如林,將府門前的長街封鎖得水泄不通。在這片冰冷的金屬寒光中,一個身影顯得格外突兀。

來人約莫四十許歲,身形清瘦,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著幾個干凈補丁的靛藍色粗布直裰,肩上斜挎著一個半舊的青布褡褳,鼓鼓囊囊,隱約露出幾樣草藥的輪廓。他面容普通,膚色是常年行走在外的微黑,顴骨略高,眼窩微陷,唯有一雙眼睛,平靜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波瀾不驚地迎上李林甫審視的目光,沒有絲毫卑微,也無半分諂媚。風塵仆仆,卻自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靜氣度。

“草民吳念,見過相爺?!彼⑽⒐?,聲音不高,卻清晰沉穩(wěn),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府門內(nèi)外的肅殺氣氛。

李林甫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在這自稱吳念的游醫(yī)身上反復刮過。閱人無數(shù)的他,竟一時看不透此人深淺。那平靜的眼神深處,似乎蘊藏著某種……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能治我兒的???”李林甫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

吳念——或者說,面具下的我——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李林甫,仿佛穿透了重重庭院,直接落在那間彌漫著絕望藥香的暖閣。他并未直接回答能否治,只是用那古井無波的聲音,清晰地陳述著一個令人心悸的事實:

“令郎印堂晦暗,眉間隱有青黑之氣纏繞,此乃外邪入侵之兆。邪祟纏身,奪其精魄,故高熱驚厥,幻象叢生。若所料不差,公子囈語之中,必有‘紅衣’、‘女子’、‘索命’之詞。此邪非藥石可驅,乃怨魂執(zhí)念所化,鎖魂奪命,兇險至極?!?/p>

李林甫瞳孔驟然收縮!吳念所言,句句切中要害!尤其是“紅衣女子索命”,與李琰的囈語分毫不差!這絕非一個尋常江湖郎中能夠知曉!他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瞬間被撥動了。

“你……你如何知曉?!”李林甫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邪氣沖天,怨念凝形。草民行醫(yī)半生,走遍荒山大澤,于這等陰邪之氣,略通一二?!蔽艺Z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邪兇戾,盤踞公子體內(nèi),如附骨之疽,尋常驅邪之法,非但無效,反恐激其兇性,立時便要了公子性命?!?/p>

“那……那該如何?!”李林甫的心猛地提起,巨大的恐懼瞬間蓋過了疑慮。兒子的性命,是他此刻唯一的軟肋。

我的目光緩緩收回,落在李林甫那張因焦慮而略顯猙獰的臉上,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極難察覺的悲憫(亦或是……嘲弄?)。

“解鈴還須系鈴人。邪祟因怨念而生,亦需以怨念疏導。公子年幼體弱,魂魄不穩(wěn),此邪已與其命魂糾纏,強行驅除,玉石俱焚?!蔽翌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洞悉天機的神秘,“唯有行‘移花接木’之法,尋一命格相合、氣血旺盛之童子,以其生機為引,將此邪祟怨念,盡數(shù)‘移’至其身上。邪祟得新‘宿主’,自會離開公子。此乃……‘替命童子’之法?!?/p>

“替命童子?!”李林甫倒吸一口冷氣!饒是他心狠手辣,權傾朝野,聽到這等陰邪歹毒、有傷天和的法子,也不禁心頭劇震!他猛地抓住關鍵,“命格相合?如何相合?”

“需與公子生辰八字相契,命火旺盛,且……需是自愿?!蔽移届o地吐出最后三個字,目光幽深,“移病之法,關乎魂魄,若非心甘情愿,替命不成,反遭邪祟反噬,屆時公子與那童子,皆難幸免?!?/p>

李林甫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生辰八字相契已屬不易,還要對方心甘情愿替自己兒子去死?這簡直是癡人說夢!天下哪有這樣的傻子?!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絕望如同毒藤,再次纏繞上他的心臟。

就在這時,一直侍立在一旁、如同隱形人般的相府心腹幕僚周淮安,眼中卻猛地掠過一絲極其銳利、又極其復雜的光芒。他上前一步,對著李林甫深深一躬,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激動:“相爺!屬下……屬下有一嫡子,名喚周文軒,年方十歲!其生辰八字……屬下斗膽,或可與公子相合!且文軒自幼對相府忠心耿耿,若……若能為公子分憂,屬下一家……萬死不辭!”

周淮安!戶部侍郎,李林甫門下頭號心腹鷹犬!他竟愿獻出自己嫡子?!

李林甫猛地轉頭,銳利如刀的目光死死盯在周淮安臉上。震驚、狂喜、懷疑、審視……種種情緒在他眼中瘋狂交織。周淮安垂著頭,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身體卻因激動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決絕而微微顫抖。

“你……此言當真?”李林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

“千真萬確!”周淮安抬起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狂熱與忠誠,“屬下對相爺忠心,天地可鑒!文軒能為公子替命,是他……是我周家莫大的福分!只求相爺……能保我周家……富貴綿延!”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帶著孤注一擲的賭徒氣息。

李林甫沉默了。他看著眼前這個追隨自己多年、深知自己手段的心腹,看著他眼中那混合著忠誠、野心和瘋狂的光芒。移病換命,邪祟轉移……這聽起來荒誕不經(jīng),但吳念能一口道破琰兒囈語隱秘,周淮安又主動獻子……這也許是琰兒唯一的生路!至于周淮安所求的“富貴綿延”……只要琰兒能活,區(qū)區(qū)一個周家,何足道哉?

“好!好!”李林甫猛地一拍桌案,眼中爆發(fā)出狠厲決絕的光芒,“吳先生!移病之法,需要何物?如何施為?周侍郎,速將文軒八字取來!”

我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深處那一絲冰冷的了然?!靶枞“倌暌陨匣蹦疽欢?,取其陰木聚魂之性。雕琢成三尺人偶,需形貌清晰,手足俱全。再以朱砂混合……童子心頭精血,書寫公子與替命童子生辰八字于黃絹之上,封入人偶腹中。此乃‘替命傀儡’,承載邪祟怨念之器?!蔽业穆曇艉翢o起伏,仿佛在說一件尋常的器物,“法事需在陰氣最盛的子夜進行,于公子病榻之前,由替命童子之父,親手將傀儡置于公子枕下,以血脈至親之引,溝通陰陽,完成移換?!?/p>

“心頭精血?!”周淮安臉色一白。

“三滴即可,取中指尖血,以銀針刺之,混入朱砂?!蔽已a充道,“無損性命。”

周淮安松了口氣,但眼中依舊掠過一絲痛楚。畢竟是親生骨肉。

“相爺,事不宜遲?!蔽铱聪蚶盍指?,“請速備槐木、朱砂、黃絹、銀針。周侍郎,請取令公子八字。今夜子時,草民于公子榻前作法?!?/p>

夜色如墨,沉沉地壓在長安城上空。相府內(nèi)院,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暖閣內(nèi),燭火通明,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寒。

李琰依舊在昏睡中痛苦囈語,小小的身體時不時抽搐一下。李林甫如同鐵塔般守在床邊,臉色陰沉如水。周淮安侍立一旁,雙手緊緊攥著拳,指甲深陷掌心,目光死死盯著床榻,里面交織著緊張、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期待。

我立于床榻三步之外。面前一張臨時搬來的紫檀木案幾上,擺放著一段新砍伐、散發(fā)著濃烈木腥氣的百年槐木。槐木通體烏黑,紋理扭曲,在燭光下泛著幽幽的冷光。旁邊是研好的朱砂、裁剪好的黃絹、一根寒光閃閃的三寸銀針。

吳念——我——伸出雙手,十指修長而穩(wěn)定,緩緩撫上那塊陰氣森森的槐木。沒有使用任何刻刀工具,只是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在木料上飛速地游走、按壓、揉捏!動作快得帶起一片殘影!伴隨著細微而密集的“嗤嗤”聲,木屑如同黑色的雪片般簌簌落下!

這手法詭異絕倫!不似雕琢,倒像是在……重塑!

短短半炷香時間,一個三尺高、五官清晰、四肢俱全的槐木人偶便已成型!人偶的面容模糊不清,卻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邪異之氣,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地“望”著前方,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什么。

李林甫和周淮安看得心驚肉跳,大氣不敢出。

我拿起銀針,走到周淮安面前。周淮安臉色慘白,顫抖著伸出左手。我捏住他的中指,銀針快如閃電般刺入指尖!

“嘶!”周淮安痛得一哆嗦。

三滴鮮紅的心頭血滴入朱砂硯中,迅速與殷紅的朱砂融為一體,顏色變得暗沉詭異。

我提筆,蘸滿混合了周淮安心頭血的朱砂墨,在黃絹上龍飛鳳舞地寫下李琰與周文軒的生辰八字。筆鋒凌厲,如同符咒。寫罷,將黃絹仔細折疊成一個小小的方塊。

接著,我左手托起那尊散發(fā)著陰冷氣息的槐木人偶,右手極其隱蔽地在寬大的袖口內(nèi)一捻,一小撮細膩如塵、無色無味的粉末已悄然夾在指間。就在黃絹方塊即將塞入人偶腹中預留的孔洞時,我的右手狀似隨意地在人偶頭頂拂過——

那撮粉末無聲無息地灑落,瞬間融入槐木那細密的紋理之中,消失不見。一股極其微弱、近乎于無的、帶著奇異甜香的草藥氣息,在人偶頭頂一閃而逝,迅速被濃重的槐木腥氣和血腥氣掩蓋。

“周侍郎?!蔽覍⒛腔蹦救伺歼f向周淮安,聲音低沉肅穆,“請將替命傀儡,置于公子枕下。記住,心念至誠,默誦令郎名諱三遍,心中唯存‘替兒承厄,保公子安康’之念。血脈相連,意念相通,移病之法,方可得成!”

周淮安雙手顫抖著,如同捧著千斤重擔,又像是捧著兒子的性命,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尊冰冷刺骨、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槐木人偶。他一步一步挪到李琰的床榻前,在李林甫緊迫的注視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將人偶塞進了李琰滾燙的枕頭下方。

做完這一切,他如同虛脫般退開兩步,閉上眼,嘴唇無聲而劇烈地翕動著,顯然是在按照我的吩咐,默念兒子的名字,傳遞著那殘酷的“替命”意念。

我退至房間一角,盤膝坐下,閉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詞,聲音含混不清,如同梵唱低吟。燭火在無形的氣流中微微搖曳,光影在墻壁上投下扭曲的舞姿。整個房間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只剩下李琰痛苦的喘息和周淮安無聲的祈禱。

時間一點點流逝。子時的更鼓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如同喪鐘。

就在周淮安默念完第三遍兒子名字的剎那——

原本在昏睡中痛苦囈語、氣息奄奄的李琰,身體猛地一僵!

緊接著,他那雙緊閉的眼睛,倏地睜開了!

沒有焦距!沒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的灰白!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李琰小小的身體,竟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拉扯著,直挺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動作僵硬詭異,完全不像一個病重的孩童!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動著脖子,灰白的眼珠直勾勾地望向暖閣上方空無一物的、雕梁畫棟的屋頂!嘴角,一點一點地向上咧開,扯出一個極其詭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然后,一個尖利、扭曲、完全不似孩童的聲音,帶著一種非人的怨毒和狂喜,猛地從他喉嚨里爆發(fā)出來,響徹整個死寂的暖閣:

“咯咯咯……來了……來了!紅襖姐姐……她來了!她來索命啦!咯咯咯……索命啦——!!”

“啊——!”周淮安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向后跌倒,撞翻了身后的紫檀木椅,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白紙,眼中充滿了無邊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李林甫也驚得霍然起身,臉色鐵青,死死盯著坐起身、狂笑不止的兒子,又猛地看向角落里依舊閉目誦念、仿佛對這一切充耳不聞的吳念!

“先生!先生!這……這是怎么回事?!”李林甫的聲音帶著驚怒和失控的顫抖。

我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地掃過狀若瘋癲的李琰和癱軟在地的周淮安,聲音依舊古井無波:“移病已成。邪祟怨念已離公子之體,循血脈之引,入替命傀儡,再經(jīng)傀儡為橋,轉嫁至替命童子身上。公子……已無礙。靜養(yǎng)即可。”

仿佛為了印證我的話,狂笑不止的李琰,聲音戛然而止!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倒回床上,呼吸竟奇跡般地變得平穩(wěn)悠長,臉上的潮紅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雖然依舊蒼白,卻不再是那種死氣的青灰!

“琰兒!琰兒!”李林甫撲到床前,看著兒子明顯好轉的跡象,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剛才的驚駭!他顫抖著手撫摸著兒子恢復平穩(wěn)的額頭,老淚縱橫!

周淮安癱坐在地上,看著這一幕,臉上卻沒有任何喜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絕望。邪祟……已經(jīng)轉移到文軒身上了?兒子……兒子會怎樣?他不敢想。

我緩緩起身,對著李林甫微微躬身:“公子邪祟已除,只需靜養(yǎng)。草民告退?!闭f完,不等李林甫回應,便提起那半舊的褡褳,轉身,步履沉穩(wěn)地走出了暖閣,將身后的狂喜與絕望徹底隔絕。

三日后。

周府。

清晨的陽光慘白地照在周府那同樣氣派、此刻卻籠罩著一片愁云慘霧的庭院里。壓抑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從正房內(nèi)傳出。

周淮安如同瞬間蒼老了二十歲,頭發(fā)凌亂,眼窩深陷,失魂落魄地坐在正廳冰冷的太師椅上。他面前的地上,跪著幾個哭得幾乎暈厥的仆婦。

“……老爺!少爺他……他昨夜還好好的……只是說有些胸悶……誰……誰知道今早……今早丫鬟進去……就……就……”一個管事模樣的老仆涕淚橫流,說不下去了。

周淮安猛地站起身,踉蹌著沖向兒子的臥房。一股濃烈的藥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撲面而來。臥房內(nèi),他年僅十歲的嫡子周文軒,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小臉青紫,嘴唇烏黑,早已沒了氣息。

周淮安如同被雷擊中,踉蹌著撲到床前,顫抖著掀開蓋在兒子身上的錦被——

只見孩子單薄的中衣前襟處,赫然印著幾個清晰無比、邊緣呈現(xiàn)詭異紫黑色的——烏青指?。≈赣±w細,如同女子的手,深深陷入孩子毫無生氣的皮肉之中!那位置,那形狀,與李琰囈語中被“紅襖姐姐”掐住的位置,分毫不差!

“噗——!”周淮安眼前一黑,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星星點點濺在兒子青紫的小臉上!他發(fā)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哀嚎,死死抱住兒子冰冷的身體,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巨大的悲痛和悔恨瞬間將他徹底吞噬!移病……替命……邪祟索命……報應!這是報應?。?/p>

城南。

一座早已荒廢多年、香火斷絕的破敗小廟。殘垣斷壁,蛛網(wǎng)密布,倒塌的神像半掩在厚厚的塵土里。寒風從破洞的窗欞灌入,發(fā)出嗚嗚的悲鳴。

一只瘦骨嶙峋、皮毛骯臟的野貓,正用爪子扒拉著神龕下堆積的厚厚塵土和碎瓦。它似乎嗅到了什么特殊的氣味,嗅得更起勁了。

嘩啦。

幾塊碎瓦被扒開。一個用厚厚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只有巴掌大小的物件露了出來。油布上浸透了粘稠的桐油,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

野貓好奇地用鼻子拱了拱那油布包,似乎覺得無趣,喵嗚一聲,轉身躥上了殘破的窗臺,消失在荒草叢中。

破廟重歸死寂。只有那浸透桐油的油布包裹,靜靜地躺在神龕下的塵埃里。包裹的一角在野貓的扒拉下微微散開,露出里面卷著的、紙張邊緣已經(jīng)泛黃的冊子一角。隱約可見上面用極其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令人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和名目——某年某月,漕糧虧空若干;某地某倉,火耗虛報幾何;某某官員,分潤金銀若干……墨跡淋漓,鐵證如山。風卷著塵土掠過,將那冊子一角輕輕掀起,又落下,如同無聲的嘆息。


更新時間:2025-07-01 05:1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