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不由想起甄嬛傳里雍容華貴的華妃娘娘那句經(jīng)典臺詞,“不容本宮放肆也放肆多回了?!?/p>
他噗一聲笑出來,氣的胖橘當即踹他一腳。
沒使力氣,蘇培盛紋絲不動。
胖橘冷眼看他,突然道,“蘇培盛,你越來越?jīng)]個奴才樣子了。”
蘇培盛將手搭在胖橘的膝頭,順著膝蓋骨外側(cè)往下尋找足三里穴,兩邊各按三分鐘。
胖橘就靜靜地等他伺候。
按完蘇培盛坐起身。說來慚愧,他也只在胖橘馬車上爭取到一個小凳子而已。
原主上車向來都是雙膝跪地伺候。
蘇培盛拉開馬車一側(cè)的小桌板,從側(cè)箱里取出一應點心,茶水,給胖橘泡一壺菊花茶。
胖橘也不知是真被他哄到,還是自己又把自己哄好了。
他捧著茶杯,踢踢蘇培盛。“爺問你話,怎么不答?”
蘇培盛笑嘻嘻看他,“主子明明心里知道,若不是你故意縱著,奴才哪里敢放肆?”
蘇培盛講話很有技巧,每次叫主子還是叫王爺都是不一樣的意味。
胖橘聽的明白。
他冷嗤一聲,明顯不屑一顧。不承認自己有故意縱奴逞兇的意思。
他放松肩膀靠上馬車壁,卻疼的嘶了一聲。
蘇培盛不顧他反對把他上衣扒了,看著那肩胛骨處的青紫傷痕嘆氣。
這怎么臨走了還能叫人從背后砸一下狠的。
他從車廂里翻出藥膏,“身上受傷主子怎么也不與我說?又不是臉上,怕涂了藥看著更可怖。身上還是要早點處理。”
胖橘憋著不吭聲。
他這個性子可真是,嘖。
蘇培盛給他涂藥揉開,問,“主子還有哪里傷到了?”
胖橘自己擼起袖子,這應該是抬手擋什么東西的時候重物砸到的。
這要是砸到頭上,太子是生怕胖橘死不了。
蘇培盛沒多話,靜靜涂藥,揉開,涂藥,揉開。
等給人整理好衣襟,胖橘已經(jīng)疼的滿頭大汗,愣是一聲沒吭。
不愧是傳說中的冷面王,真能憋??!
蘇培盛捏他的下巴,胖橘一把打開他的手。
蘇培盛繼續(xù)捏,“主子,松松口,別傷到牙了?!?/p>
胖橘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咬后槽牙。
他氣急敗壞罵蘇培盛,“還不是你這狗奴才,是不是公報私仇?”
這是在指責蘇培盛剛才給他涂藥揉開使太大力。
這實在冤枉,蘇培盛又與他哪里有什么“私仇”?
蘇培盛卻脾氣很好地攬下過錯,“是,都是奴才的錯?!?/p>
他上手給人揉著雙頰咬肌,“主子爺,張張嘴?活動活動就好了。”
胖橘被他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活動活動下巴,果然好多了。
他拂開靠他太近的蘇培盛,越發(fā)覺得這個奴才不能用了。
除了在他氣頭上給他火上澆油,就是在他的傷口上給他火上澆油。
他再次靠上車壁,有些頹然。
“蘇培盛,爺不能再退了。什么不爭是爭,以退為進,蟄伏以待,先生們講的都對。只一點,再退,爺就不是爺了。”
蘇培盛靜靜聽著。
胖橘難得對身邊的奴才起了探究之心。
或許是這些日子的蘇培盛讓他覺得可以與之交談,也或許是終歸突破某些曖昧的關系讓他愿意對蘇培盛敞開心扉。
他喃喃問,“蘇培盛,當奴才是什么滋味?”
這話問的講究。
蘇培盛當然不覺得胖橘在關心他一個奴才,奴才當?shù)暮貌缓猛妗?/p>
這里面涉及到的是帶清獨特的階級制度。
作為上下五千年里為數(shù)不多由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又是整個封建社會皇權集中制達到最巔峰的時期。
帶清的人分三六九等不僅涉及滿漢問題,皇族自身也是一步天堂,一步奴才。哪怕是一母同胞親兄弟,跪皇帝也如奴才跪主子。
可笑的是,當時的漢臣連給皇帝當奴才的資格都沒有。上折子自稱奴才,皇帝還特意批復,你不在旗,不是朕的奴才。
諸如此類。
所以,胖橘此時問的其實是,“蘇培盛,我若奪嫡失敗,處境是否如你侍奉我一般,這輩子只能當一個皇權的奴隸?茍且偷生。”
蘇培盛笑了,他笑的有些爽朗,爽朗的不像是一個太監(jiān)。
他說,“主子,當主子是什么滋味?”
胖橘愣了一下。
蘇培盛給他添水,笑他。
“你看,主子說不出來當主子是什么滋味,就像奴才講不出來當奴才是什么滋味。因為主子天生就是主子,奴才天生就是奴才。”
他拉過胖橘的手,輕輕給他按揉手心穴位,這幾個月他經(jīng)常在私下這么做。
胖橘只以為他在幫他按摩,偶爾生氣也只是氣他總是擅自做主,對與他身體接觸的邊界感幾乎為零。
因為他天生就是被人伺候的,一出生就是如此,一輩子都是如此。
蘇培盛是他的奴才,伺候他天經(jīng)地義。伺候到床上去他也沒察覺到什么不對,又沒有進行什么插入式性|行為,連上床都不算。
蘇培盛一圈圈按著他的手心和掌側(cè)。
“但是奴才看你,就知道什么是主子。你看奴才,就知道什么是奴才。
主子若不想當奴才,那便去爭,去搶,你是龍子鳳孫,天生有這個權利?!?/p>
蘇培盛的聲音不疾不徐,緩緩撫平胖橘內(nèi)心無限的焦躁和憤懣。
蘇培盛其實在隱晦地評判這種封建社會制度的不合理之處,可惜,當代人胖橘聽不懂。
對于胖橘而言,皇權社會,主子奴才,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人沒有辦法想象自己認知之外的事情。
就像兩百年后在這片土地上發(fā)生的那些救亡圖存的一系列可歌可泣的故事。很多人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試。
從一個制度到另一個制度,是需要無數(shù)人撞的頭破血流才能撞出來的路。
至少不是如今的胖橘可以體會的。
胖橘只是探出另一只手拍拍蘇培盛的手背,許諾。
“蘇培盛,等那一天,本王允你,除了本王,任何人都不能拿你當奴才。以你之才,本王封你一個通議大夫也使得?!?/p>
蘇培盛順勢換了只手給他按。
歷史上的蘇培盛還真被雍正帝封了通議大夫這個官職。可惜也只是個內(nèi)大臣之首,與首領大太監(jiān)職能重復了啊。
他笑的格外疏闊,“好,那奴才就等著了。”
被他感染,臨下馬車,胖橘的心情都格外不錯。
之前在永和宮被德妃一通打胎年側(cè)福晉理論忽悠地差點找不著北,又在毓慶宮被太子一通霸凌,沉悶憤怒和無力的情緒不過一段路,就被人很好地抹平。
很久之后,胖橘也許會忘記這一天發(fā)生的很多事,只記得那些不開心的感覺。
但是他大概永遠也忘不了,一個奴才曾問他,當主子是什么滋味。而他對此沒有任何不悅和懲罰,甚至不覺得被冒犯。
可惜,這世上總有人見不得他好。
蘇培盛的預感成真。
這個衍生小世界隱藏起來的劇情。
宮里德妃給胖橘開課論述打掉年世蘭的胎之必要性,合理性,可行性,以及后續(xù)可持續(xù)發(fā)展方案的時候,雍親王府里的陰謀已經(jīng)同步進行。
齊格格月賓收到德妃的消息,替換了年側(cè)福晉院子里熬的安胎藥,聽話地給人端了進去。福晉烏拉那拉宜修在后支應。
胖橘還在太子的毓慶宮里挨打的時候,他期盼過的那個孩子被人一碗落胎藥生生打了下來。
兇手是他的母妃,他的嫡妻,他第一個女人,他甚至知情。
蘇培盛可以想象,胖橘回到府里是如何痛徹心扉,又如何將錯就錯,干脆一錯到底的。
人性的滑坡實在太簡單。
就像胖橘在馬車里的那個疑問,一退再退,哪怕一開始是為了更遠的目標蟄伏演戲,演到最后假面也成真面。
連自己都分不清真實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樣子。
陰謀詭計用多了人就會變得陰暗,哪怕有選擇也不知道堂皇大道怎么走路。
這不好。
因為他是主子,他是皇帝,他掌握權力。
掌握最大權柄的那個人,若是習慣隱于暗處,用陰暗手段掌控一切。那他的臣民,他的后妃,他的奴仆,全都沒有陽光日子可過。
包括蘇培盛。
這不好。
蘇培盛是來做任務的,不是來受虐的。
頂著一個太監(jiān)的殼子當天生的奴才已經(jīng)很慘了。
天天對著一張大帥臉自己卻連追追都沒有已經(jīng)格外格外慘了!
還得在對方寵幸女人的時候給他守夜。這是什么人間慘劇?!
關鍵是他還得在這個世界活到壽終正寢。這可真是錢難掙shi難吃。
所以接這種封建王朝特別是后宮戲的任務,很多人都覺得暴躁的點是,永遠得圍著那個皇帝轉(zhuǎn)。
仿佛不舔皇帝就過不下去了似的。
唉,是的,就是過不下去。
要么你自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然后達成那個“授命于天既壽永昌”。
要么一開始就得圍著那個“授命于天既壽永昌”打轉(zhuǎn)。
這就是封建社會。
你不舔皇帝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會被舔皇帝的那群人撕的渣都不剩。一層一層,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越接近皇帝,越無限靠近最高權柄。這就是封建社會的真諦。
所以蘇培盛是一定要胖橘好的。這是他在這個世界能好好活下去的唯一選擇。
當然越接近權利也就越危險。所以這個階段,蘇培盛的警惕心一向是拉滿的。
他也很慶幸自己最近一直繃緊弦。永和宮德妃稍有動作,他就立刻反應過來劇情節(jié)點到了。
若非他有先見之明,緊急派人回府送了胖橘令牌,他此刻看到門口焦急等待的小徒弟一定是另一種心情。
不過蘇培盛還是提了心。
原主的小徒弟叫小廈子,入府還沒多久,剛滿十歲,日常都是干一些到處跑腿的小活。
這會兒這矮豆丁正搓著手立在雍親王府的門口,一見到王爺和師傅眼淚差點掉下來。
好在他還算機靈,知道等一行人入了府,關上府門,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王爺,王爺您快去看看吧。齊格格端給年側(cè)福晉的安胎藥是落胎藥,被高無庸公公攔下了,正鬧呢。
福晉派人請鈕鈷祿格格和耿格格賞花,被張起麟公公和陳福公公帶人攔了,福晉要打兩位公公的板子。”
胖橘腦袋嗡的一下,一股子怒火直沖天靈蓋。
蘇培盛立刻上前半步把人扶住了,喝了一聲,“主子!”見人回神才小聲道,“主子莫慌,都沒出事!”
他一腳踢在小徒弟的屁股上,“不省心的東西,傳話都不會傳!三位小主和肚子里的阿哥可平安?”
小廈子立刻點頭如搗蒜,“安!平安!三位公公護得牢牢的!有王爺?shù)牧钆圃?,侍衛(wèi),武太監(jiān)和嬤嬤們都只聽令牌的話,福晉也沒法?!?/p>
蘇培盛瞪他一眼,這小崽子,最后一句多余了。
小廈子憨憨摸摸屁股,又哭又笑。
蘇培盛嫌棄,真是埋汰死了。
他扶著有些心緒不穩(wěn)的胖橘,快速吩咐小廈子。
“你腿腳快,去叫幾個小的分別往三個小主院子里傳話,就說王爺回府了。一路高聲喊著過去,快?!?/p>
小廈子領命,大聲應是,利索點了幾個人一起一溜煙飛奔而去。
這就跟警笛效果是一個道理,不論如何,先打斷福晉他們的施法再說。
胖橘深呼一口氣,重重拍了拍蘇培盛扶著他手臂的那只手。
“蘇培盛,幸得你機靈。走,咱們?nèi)タ纯礌斶@位好福晉,到底在鬧什么幺蛾子?!?/p>
蘇培盛見他那股氣平息下去了,心下稍安。畢竟是皇權下長成的皇阿哥,應該沒那么容易被氣中風。
主要也是沒出事,胖橘還穩(wěn)得住。
蘇培盛一路給他仔細解釋了自己最近這段時間在忙活的事情。
包括先前在福晉烏拉那拉宜修手底下已經(jīng)保過一次三個孕婦的胎這件事。
只是他說的隱晦,擺事實,講證據(jù),沒直接給宜修定性。
不過胖橘顯然聽懂了。
這件事蘇培盛之前簡單給他匯報過一次,孕婦沒出事,他也沒當一回事。此刻卻不得不重視。
胖橘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審視自己這位繼福晉,他還從來不知道,柔則的這個妹妹竟然是個厲害的。
胖橘仔細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以前的宜修是什么樣子的。
這幾年,因為他固執(zhí)的要扶正宜修為繼福晉,宮里的皇阿瑪生了好大氣,幾年不曾理會過他后院的事情。
永和宮娘娘有樣學樣,除了李靜言,雍親王府已經(jīng)很多年不曾有宮里恩賞下來的格格侍妾了。
胖橘實在是沒想到,皇阿瑪好容易賞一回人,他的好福晉就這么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