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將軍的刀鋒
十公主姬津子鑾駕的喧囂仿佛還在耳畔回蕩,那甜膩馥郁、令人心悸的異香氣息也似乎縈繞在蘇記香鋪內,久久不散。蘇青檀坐在后堂,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劃著“長秋宮”、“暖玉生煙”、“郭姓將軍”幾個字,心緒紛亂如麻。姬津子天真嬌蠻表象下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謝云洲“小心”二字中蘊含的復雜意味,都像沉重的石塊壓在心頭。深宮的水,比她想象的更加渾濁兇險。
“小姐,喝口熱茶定定神吧?!备2酥煌氪植瑁瑧n心忡忡。阿貴則心有余悸地擦拭著被公主隨從碰歪的貨架。
蘇青檀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接過茶碗。指尖的冰涼透過粗瓷傳來,讓她稍稍冷靜。姬津子的出現(xiàn),無疑將她和蘇記推到了風口浪尖。那位公主,絕非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她身上的香……那種引發(fā)她心悸的熟悉感,到底是什么?
為了驅散心中的不安,也為了尋找突破口,蘇青檀再次拿出祖父那本記錄疑難雜癥的手札。她翻到之前留意過、提及“郭姓將軍”批注的那一頁,就著昏黃的油燈,更加仔細地研讀起來。
那批注寫在一種治療“心脈瘀阻、燥氣攻心”的方子旁邊,字跡略顯潦草:
“……此方或可緩解,然非治本。日前遇一郭姓將軍,其癥與此相類,然其燥烈之氣尤甚,周身隱有暴戾之意,更攜一縷奇異暖香,似麝非麝,似檀非檀,甜膩中隱帶腥膻……疑其非病,乃外物所激,久積成疴。然將軍位高權重,性烈如火,未敢多言,僅以清心丸贈之……”
蘇青檀的呼吸一窒!
奇異暖香,甜膩中隱帶腥膻!
這描述,與她在云棲詩會上林小姐藥囊旁聞到的、以及柳含煙身上偶爾飄來的那股令人不適的甜膩氣息何其相似!也與姬津子公主今日佩戴的香囊散發(fā)出的、引發(fā)她心悸的異香,隱隱有共通之處!祖父懷疑這香是導致那位郭姓將軍“燥烈之氣”、“暴戾之意”的根源,且“非病,乃外物所激”!
這“外物”,極有可能就是“藍蝶淚”或其激活后的氣息殘留!而這位“郭姓將軍”,十有八九就是柳含煙口中那個“郭龍武”!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蘇記香鋪早早落了栓,只余后堂一點燈火。
蘇青檀正伏案將祖父手札中關于“郭姓將軍”和“奇異暖香”的線索整理謄抄,準備明日設法傳遞給沈硯。心口那點微弱的能力,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尖銳、冰冷的預警!如同無數(shù)細針同時刺入!比柳含煙威脅時、比姬津子靠近時都要強烈百倍!
危險!致命的危險!就在門外!
幾乎在同一瞬間!
“砰!砰!砰!” 沉重的、蠻橫的砸門聲如同擂鼓般響起,震得門板簌簌發(fā)抖,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駭人!
“開門!官爺查夜!” 一個粗嘎兇橫的聲音在外面吼道,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毫不掩飾的惡意。
福伯和阿貴被嚇得從睡夢中驚醒,臉色煞白。蘇青檀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查夜?這個時辰?這種蠻橫的架勢?絕不是巡城司的正常做派!
砸門聲越來越響,伴隨著污言穢語的叫罵:
“媽的!磨蹭什么?快開門!再不開門,爺們兒砸了你這破店!”
“聽說這小娘們兒鋪子里藏著禁藥?給爺搜!”
“開門!不然放火燒了!”
赤裸裸的威脅!目標明確指向她!指向“禁藥”!這是有預謀的栽贓,甚至可能是……滅口!
蘇青檀手腳冰涼,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影衛(wèi)!沈硯的影衛(wèi)呢?
就在外面的人似乎失去耐心,開始用重物撞擊門栓時——
“嗤!嗤!” 兩道極其細微的破空聲在夜色中響起。
“呃??!”
“什么人?!”
門外傳來兩聲短促的慘叫和驚呼!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和兵刃出鞘的鏗鏘聲!
打起來了!
蘇青檀沖到門縫邊,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鋪子外狹窄的巷道里,兩道鬼魅般的黑影(甲一、甲二)正與四五個穿著普通勁裝、但動作狠辣、招式大開大合的大漢纏斗在一起!那些大漢身手不弱,配合默契,招招致命,明顯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偽裝!他們手中揮舞的,赫然是軍中制式的短刀!
影衛(wèi)的身法快如閃電,出手刁鉆狠辣,瞬間就放倒了兩人。但對方人數(shù)占優(yōu),且悍不畏死,剩下的三人結成陣勢,拼命纏住影衛(wèi),其中一人竟不顧同伴,猛地一腳狠狠踹向本已搖搖欲墜的鋪門!
“咔嚓!” 門栓斷裂!
那大漢滿臉橫肉,眼中兇光畢露,手持短刀就朝門內沖來,目標直指門縫后的蘇青檀!
千鈞一發(fā)!
“小姐小心!” 福伯和阿貴絕望地驚呼。
蘇青檀嚇得閉緊了眼睛!
就在刀鋒幾乎觸及門板的剎那,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斜刺里撞入!是影衛(wèi)甲一!他硬生生用后背撞開了那名持刀軍漢,同時手中烏光一閃!
“噗嗤!” 一柄細長的烏黑匕首精準地沒入了軍漢的咽喉!
軍漢瞪大了眼睛,嗬嗬兩聲,轟然倒地。
然而,就在甲一解決這名軍漢的瞬間,另一個被甲二纏住的軍漢,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竟不顧甲二刺向肋下的致命一擊,拼著受傷,猛地將手中的短刀朝著甲一的后心狠狠擲出!這一擲,灌注了全身力氣,快如流星!
甲一剛剛格殺一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察覺背后惡風襲來,只來得及勉強側身!
“噗——!”
短刀沒能刺中心臟,卻深深扎入了甲一的左肩胛下方!鮮血瞬間涌出!
“甲一!” 甲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怒吼,手中烏光暴漲,瞬間結果了擲刀軍漢的性命,又閃電般撲向最后一人。
戰(zhàn)斗結束得很快。最后一名軍漢也被甲二干脆利落地解決。狹窄的巷子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
甲二迅速扶住身形微晃的甲一。甲一臉色蒼白,肩頭的短刀還在微微顫動,鮮血染紅了他半邊黑衣。他看都沒看自己的傷口,冰冷的目光掃過地上的尸體,確認再無威脅,才對門縫內的蘇青檀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示意安全。
蘇青檀捂著嘴,看著甲一肩頭那柄猙獰的短刀和不斷涌出的鮮血,巨大的后怕和強烈的自責涌上心頭。這些人是沖她來的!影衛(wèi)是為保護她才受的重傷!
甲二動作迅捷,迅速在幾具尸體上搜索。他從第一個被甲一擊殺的軍漢懷中,摸出了一塊半個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黑色腰牌。腰牌非金非鐵,入手冰涼,正面浮雕著一只猙獰的睚眥獸頭,獸口下方刻著一個古樸的篆字——“鋒”!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道清冷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風,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蘇記后門。是沈硯。
他顯然接到了影衛(wèi)的緊急傳訊。當他看到被甲二攙扶著、肩頭還插著短刀、臉色蒼白的甲一,以及地上那幾具穿著便裝卻手持軍械的尸體時,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眼眸,瞬間凝結成萬載寒冰!一股凜冽的、幾乎能凍結空氣的殺意,自他身上彌漫開來!
“公子……” 甲一欲行禮。
“別動!” 沈硯的聲音冷得掉渣,一步上前,手指如電,在甲一肩周幾處大穴疾點,暫時封住血流。他目光掃過甲一肩頭的短刀,又落在甲二遞過來的那塊刻著“鋒”字的睚眥腰牌上。
“睚眥營……” 沈硯從齒縫中冷冷擠出三個字,帶著滔天的怒意,“郭龍武的私兵!”
他認得這腰牌!睚眥營,是郭龍武以軍中悍卒為骨干,秘密訓練的一支只聽命于他個人的精銳死士!專司暗殺、清除異己等見不得光的勾當!這塊“鋒”字牌,是睚眥營中執(zhí)行特殊任務的“鋒組”成員的身份標識!
郭龍武!他竟然直接動用了自己最隱秘、最鋒利的爪牙!目標如此明確,手段如此狠辣,就是要置蘇青檀于死地!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試探或警告,而是赤裸裸的、不計后果的殺戮!
沈硯的目光轉向站在門內、臉色慘白、眼中含淚的蘇青檀。她單薄的身體在夜風中微微發(fā)抖,像一片隨時會被碾碎的葉子。那驚惶無助的模樣,狠狠刺痛了沈硯冰封的心。
他強壓下翻騰的怒火和殺意,對甲二沉聲道:“處理干凈。帶甲一回秘所,請徐老全力救治?!?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
“是!” 甲二領命,迅速扶起甲一,幾個起落消失在黑暗中。地上的尸體也被隨后趕來的、如同影子般的其他人迅速拖走,連血跡都被仔細清理,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廝殺從未發(fā)生。
巷子里只剩下沈硯和蘇青檀。
沈硯走到蘇青檀面前,高大的身影為她擋住了夜風。他低頭看著她,月光勾勒出他清雋卻緊繃的側臉線條。
“沒事了?!?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伸出了手,卻不是安撫,而是直接握住了她冰涼顫抖的手腕。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掌心帶著夜露的微涼,卻奇異地傳遞過來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wěn)力量。
蘇青檀被他握住手腕,仿佛找到了支撐點,強忍的淚水終于滾落下來。她仰頭看著他,聲音哽咽:“甲一……他……”
“死不了。” 沈硯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強大的自信,“郭龍武的‘鋒組’……我記下了。” 這句話,平靜無波,卻蘊含著比寒冰更冷的殺意和比磐石更重的承諾!
他拉著她走進鋪子,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血腥與寒意。他沒有松開手,而是借著昏暗的光線,仔細檢查她的手腕和身上是否有傷。
“他們……是郭龍武的人?為了滅口?” 蘇青檀的聲音帶著顫音,將謄抄好的關于“郭姓將軍”和“奇異暖香”的手札內容遞給他,“祖父……祖父也懷疑過他!”
沈硯快速掃過紙上的內容,眼神更加幽深?!拔髂鲜叾嗄?,性情暴戾……奇異暖香……” 他低聲重復著關鍵信息,將紙條收好,“‘蛛網(wǎng)’的回報也到了。郭龍武,確系二十年前奉旨調入西南邊軍,在瘴癘之地戍守長達十年!三年前才被調回京中,擢升為神策軍副統(tǒng)領,執(zhí)掌宮禁宿衛(wèi)一部!”
神策軍副統(tǒng)領!執(zhí)掌宮禁!
蘇青檀倒吸一口冷氣!這意味著郭龍武不僅位高權重,更掌握著隨時可以進出宮闈、接近皇帝的武力!難怪他能成為幕后黑手在軍方的代言人!祖父當年察覺的那位“郭姓將軍”,就是他!他在西南的經(jīng)歷,與“幽蝶谷”的覆滅之地重合!時間、地點、特性、職位……所有的線索都清晰地指向了郭龍武!他就是直接參與殺害祖父、并時刻威脅她生命的屠夫!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靜,最終在距離蘇記不遠處的街口停下。緊接著,是整齊而沉重的、如同悶雷般的腳步聲!人數(shù)不少,且訓練有素!
沈硯眼神一厲,瞬間將蘇青檀護在身后,目光如電般射向聲音來源的方向。蘇青檀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一個洪亮而充滿煞氣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響起,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神策軍奉命巡夜!宵禁時分,閑雜人等,速速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