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星的黎明總是裹挾著金屬銹蝕的氣味。格蘭特推開棚屋吱呀作響的金屬門，酸雨過后的潮濕空氣立刻涌入。他左肩的繃帶滲出一片暗紅，顴骨上的淤青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布羅迪天沒亮就出門了——最近抑制劑原料越來越難找，他不得不去更遠的區(qū)域碰運氣。棚屋里只剩下阿德里安，他正蹲在角落修理一臺老舊的凈水裝置，碧綠色的眼睛專注得近乎冷漠。
"回來了。"格蘭特簡短地宣告自己的存在，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疲憊。他脫下沾滿汗水和血跡的斗篷，隨手扔在角落的金屬箱上。
阿德里安抬起頭，他的目光掃過少年身上的傷痕，在左肩那道新鮮的撕裂傷上停留了幾秒。"需要縫合。"他陳述事實般說道，語氣平靜得像是討論天氣。
格蘭特沒有回應，他走到儲水罐前，舀起一捧渾濁的水潑在臉上，冰冷的水流沖刷著指節(jié)上結痂的傷口。疼痛讓他微微皺眉，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冷漠的面具。
阿德里安放下手中的工具，從醫(yī)療箱里取出針線和半瓶劣質(zhì)消毒液。他的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多余的詢問或關切，仿佛這只是例行公事。"坐下。"他命令道，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格蘭特猶豫了一瞬，還是坐到了阿德里安面前的矮凳上。少年繃緊的肌肉在晨光中勾勒出鋒利的線條，汗水順著脊椎的凹陷滑入褲腰。阿德里安的手很穩(wěn)，消毒液接觸傷口的刺痛讓格蘭特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但他硬是沒發(fā)出一絲聲音。
"斜方肌撕裂，三角肌輕微拉傷。"阿德里安一邊縫合一邊冷靜分析，專業(yè)得像個戰(zhàn)地軍醫(yī)，"對手用的是什么武器？"
"鋸齒匕首。"格蘭特下意識回答，隨即身體一僵——他沒想到自己會這么輕易地說出來。
阿德里安的針線沒有停頓。"左撇子？"
"嗯。習慣性第三刀轉(zhuǎn)向肋骨下方突刺。"
針尖在皮膚間穿梭的觸感讓格蘭特想起昨晚那場惡戰(zhàn)。"鐵爪幫"新招募的打手確實有兩下子，那把改造過的鋸齒匕首差點挑斷他的肌腱。如果不是靠著黑市拳場磨煉出的本能閃避，他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防守漏洞在右肩。"阿德里安突然說，手指輕輕按壓格蘭特肩胛骨附近的一個點，"這里，你格擋時習慣性抬高兩公分，留下空檔。"
格蘭特猛地轉(zhuǎn)頭，灰藍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震驚。
阿德里安是怎么知道的？
這個精準的判斷，正是昨晚對手最終擊傷他的關鍵所在！
"你看了我的比賽？"少年聲音驟然變冷。
阿德里安剪斷縫合線，碧綠色的眼睛平靜地迎上格蘭特的視線。"不需要看。"他指了指格蘭特右肩上一處幾乎淡不可見的舊疤，"肌肉記憶。這個位置的傷，只會來自特定角度的攻擊。"
棚屋里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格蘭特能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阿德里安的分析太過精準，精準到令人毛骨悚然。這不是普通軍官能具備的戰(zhàn)斗直覺，至少得是特種部隊教官級別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
"黑市拳場。"格蘭特聲音低沉，笑了一下，"去掙點錢"。
阿德里安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少年剛才只是說了句"今天天氣不錯"。他將剩余的醫(yī)療用品收好，動作一絲不茍。他現(xiàn)在并沒有資格對格蘭特說些什么。
"你不想問點什么？"格蘭特問。
阿德里安停下手中的動作，碧綠色的眼睛直視少年。"帝國邊境哨站的標準守則第17條。"他突然說道，聲音里帶著某種機械般的精確，"當補給線中斷超過72小時，允許指揮官采取'非標準補給方案'。"軍官頓了頓，"包括與當?shù)匚溲b勢力進行有限度的資源交換。"
格蘭特瞇起眼睛。這聽起來像是某種委婉的認可——阿德里安在用軍事術語表達他對黑市交易的理解。更耐人尋味的是，他居然能如此流暢地引用具體條例編號，這與他自稱的"嚴重失憶"明顯矛盾。
"布羅迪不知道。"格蘭特試探性地說道，觀察著阿德里安的反應。
軍官只是輕輕點頭，將醫(yī)療箱放回原處。"戰(zhàn)場上的必要隱瞞。"他簡短回應，仿佛這已經(jīng)解釋了一切。
陽光透過棚屋的縫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格蘭特活動了一下縫合好的肩膀，疼痛已經(jīng)減輕不少。阿德里安的手法專業(yè)得令人驚訝——每一針的間距幾乎完全相同，打結的方式也是帝國軍醫(yī)特有的"雙環(huán)止血結"。
"你經(jīng)常干這個？"格蘭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縫合。"
阿德里安的目光飄向遠處，像是看著某個不存在的場景。"戰(zhàn)場...很多傷..."他的聲音突然變得飄忽，"血...止不住的血..."
軍官的手指無意識地抽搐起來，仿佛在重復某個急救動作。格蘭特敏銳地注意到，阿德里安的呼吸頻率突然加快，瞳孔微微擴大——這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反應的典型表現(xiàn)。
"阿德里安。"格蘭特直呼其名，聲音刻意放沉，"看著我。"
這個命令式的口吻奇跡般地起了作用。軍官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他的眼睛慢慢恢復了清明。他深吸一口氣，手指停止了顫抖。
"謝謝。"阿德里安低聲說，語氣里帶著一絲格蘭特從未聽過的脆弱。
兩人之間的氣氛微妙地改變了。某種無形的壁壘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怪的默契。格蘭特站起身，走到角落里一個隱蔽的暗格前，輸入密碼。金屬板滑開，露出里面整齊碼放的能量塊和幾支珍貴的"靜默者"抑制劑。
"昨晚的報酬。"格蘭特拿出一支抑制劑晃了晃，"夠用兩周。"
阿德里安的眼睛微微睜大。他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在黑市拳場，這種級別的報酬只可能來自生死對決。軍官的視線掃過格蘭特身上的傷痕，突然問道："為什么告訴我？"
格蘭特將抑制劑放回暗格，金屬板重新合上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你遲早會知道。"少年聳聳肩，牽動傷口的疼痛讓他微微皺眉，"與其讓你從別人嘴里聽說，不如我親自說。"
這個回答半真半假。更深層的原因是，格蘭特在試探——試探阿德里安的反應，試探他的立場，試探他記憶恢復的程度。而軍官剛才的表現(xiàn)，既證實了他確實保留著大量專業(yè)記憶，也顯示出他對某些特定話題的異常敏感。
阿德里安沉默了片刻，突然走向自己的工作臺。他從一堆零件下面抽出一個簡陋的金屬護甲——這是他用廢棄的飛船裝甲板改造的，輕便但異常堅固。"給你。"他將護甲遞給格蘭特，"右肩部位加厚了2毫米。"
格蘭特接過護甲，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它完美貼合自己的身形，特別是針對右肩那個防守漏洞做了專門加固。這件裝備顯然不是臨時起意做的——阿德里安至少已經(jīng)準備了好幾天。
"你知道我會受傷。"格蘭特陳述道，不是疑問。
阿德里安的表情依然平靜，但冰藍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復雜情緒。"在垃圾星..."他頓了頓，像是在搜尋合適的詞匯，"生存需要準備。"
這句話像一把雙刃劍，既承認了他對格蘭特打黑拳的知情，又巧妙地避開了"監(jiān)視"或"懷疑"這樣的敏感詞匯。軍官的措辭藝術令人嘆服。
格蘭特將護甲套在身上，活動了一下關節(jié)。出乎意料的舒適，重量分布也恰到好處。"謝謝。"他簡短地說，灰藍色的眼睛直視阿德里安，"不過下次我更喜歡驚喜。"
阿德里安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這可能是格蘭特見過的最接近微笑的表情。"下次，"軍官平靜地回應，"我會記得在護甲上刻'祝你好運'。"
這個突如其來的冷幽默讓棚屋里的氣氛為之一松。格蘭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也勾了勾嘴角。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布羅迪回來了。
兩人默契地結束了這場對話。阿德里安轉(zhuǎn)身繼續(xù)修理他的凈水裝置，格蘭特則走到門口迎接布羅迪。但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軍官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第三場，對手會用左手假動作接右勾拳。小心他的膝蓋。"
格蘭特的瞳孔微微收縮。
阿德里安不僅知道他打黑拳，甚至清楚他下一場的對手特點！這個認知本該令人警惕，但奇怪的是，少年心中涌起的竟是一絲古怪的安心感——有人在觀察、分析、甚至試圖保護他，盡管方式如此隱晦。
門開了，布羅迪帶著一身疲憊和幾支新找到的抑制劑原料走了進來。他敏銳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棚屋里微妙的氣氛變化，但什么也沒問。在垃圾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
陽光漸漸變得強烈，透過銹蝕的金屬板在室內(nèi)投下斑駁的光影。三個各懷心事的身影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各自忙碌，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平衡。誰都沒有提起那個清晨的對話，但它就像一粒投入靜水的石子，漣漪已經(jīng)悄然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