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無邊無際。
林晚感覺自己像是沉在萬丈冰淵的底部,刺骨的寒意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連意識(shí)都被冰封。
只有小腹深處,一陣陣尖銳的、如同被無數(shù)鋼針反復(fù)穿刺的劇痛,如同永不熄滅的毒火,一次次將她從徹底的死寂中狠狠拽回,又拖入更深的痛苦深淵。
痛……
好痛……
身體像是被撕裂了……
沈硯……
那個(gè)名字如同最后的烙印,帶著滅頂?shù)慕^望和血色的火光,狠狠灼燙著她的靈魂。
帥旗傾塌,烈焰吞噬……他把她推開……他消失在火海里的身影……
“呃啊——!”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沖破喉嚨,林晚猛地從劇痛中驚醒。
眼前不再是血火交織的戰(zhàn)場,而是昏黃搖晃的油燈光暈下,簡陋營帳的頂棚。
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角鬢邊瘋狂淌下,浸透了身下粗糙的麻布床單。
下腹傳來的撕裂般劇痛排山倒海,讓她渾身痙攣,控制不住地蜷縮起來。
“夫人!夫人您醒了!撐住!用力??!”
翠荷帶著哭腔的嘶喊在耳邊炸開,她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滿是汗水、淚水和恐懼。
“熱水!快!熱水!”
“參片!參片給夫人含著!”
“孩子……孩子頭快出來了!夫人!跟著我!吸氣——用力——!”
混亂而急促的呼喊聲、器物碰撞聲、還有那令人窒息的劇痛……交織成一片混沌的網(wǎng),將林晚死死困住。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嘶鳴,每一次用力都像是要將自己的靈魂從軀殼里硬生生擠壓出去!視線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幾個(gè)晃動(dòng)的人影和老孫頭那張布滿皺紋、寫滿焦急和凝重的臉。
痛……太痛了……比瘟疫焚燒更甚,比萬箭穿心更烈……身體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只是一個(gè)被痛苦徹底主宰的破敗容器。意識(shí)在劇痛的浪潮中浮沉,沈硯最后消失在火海里的身影,如同最殘酷的夢魘,反復(fù)撕扯著她殘存的意志。
撐不住了……就這樣結(jié)束吧……和他一起……
放棄的念頭如同誘人的毒蛇,纏繞上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就在意識(shí)即將再次滑向黑暗深淵的剎那,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帶著頑強(qiáng)生命力的搏動(dòng)感,猛地從她劇烈收縮的腹中傳來!那搏動(dòng),像一顆在狂風(fēng)暴雨中倔強(qiáng)跳動(dòng)的心臟,隔著血肉,清晰地撞擊著她的感知!
孩子!
她和沈硯的孩子!
這個(gè)念頭如同驚雷,瞬間劈開了絕望的迷霧!一股源于生命本源的、強(qiáng)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般在她體內(nèi)轟然爆發(fā)!
“啊——!?。 绷滞戆l(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用盡生命全部力量的嘶吼!身體猛地繃緊,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愛與恨、所有的絕望與不甘,都化作了這最后的一搏!
撕裂般的劇痛達(dá)到頂峰!
緊接著,一股巨大的、溫?zé)岬暮榱鳑坝慷觯?/p>
“哇——!?。 ?/p>
一聲嘹亮、清脆、充滿了原始生命力的啼哭,驟然劃破了營帳內(nèi)壓抑緊繃的死寂!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曙光,瞬間沖散了濃重的血腥與絕望!
生了!
孩子……活了!
林晚如同被徹底抽干了所有力氣,重重地癱軟下去,眼前陣陣發(fā)黑。汗水、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腔劇烈起伏,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生了!生了!是個(gè)小公子!”翠荷帶著狂喜的哭腔響起,手忙腳亂地用早已準(zhǔn)備好的干凈軟布,包裹住那個(gè)渾身沾滿血污、卻揮舞著小拳頭、閉著眼睛用力啼哭的小小嬰孩。
老孫頭長長地、帶著顫抖地吐出一口濁氣,布滿皺紋的臉上充滿了疲憊和劫后余生的慶幸,他一邊熟練地處理著臍帶,一邊啞聲道:“夫人……萬幸……萬幸??!小公子雖然早產(chǎn),但哭聲洪亮,是個(gè)有福氣的!”
小小的生命被包裹好,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林晚的枕邊。那嘹亮的啼哭聲就在耳邊,帶著溫?zé)岬臍庀?,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拂過林晚冰冷絕望的心湖。
林晚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側(cè)過頭。視線模糊了好一會(huì)兒,才勉強(qiáng)聚焦在襁褓里那個(gè)皺巴巴、紅彤彤的小臉上。
小家伙閉著眼睛,小嘴張著,用力地哭著,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充滿了勃勃生機(jī)。
這是……她和沈硯的孩子。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帶著無法控制的微顫,極其小心地、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嬰兒溫?zé)崛崮鄣哪橆a。那真實(shí)的觸感,像一股微弱的電流,瞬間傳遍了她的全身。
孩子……她的孩子……活下來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悲傷和一絲微弱暖意的洪流,猛地沖垮了她強(qiáng)行筑起的堤壩。
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她死死咬住下唇,卻無法抑制住喉嚨深處發(fā)出的、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沈硯……你看到了嗎?
我們的孩子……他活下來了……
可是你……你在哪里?
就在這時(shí),營帳的簾子被猛地掀開!一股凜冽的寒氣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沖了進(jìn)來!
秦山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渾身浴血,甲胄殘破不堪,臉上、手臂上布滿新鮮的傷口,血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往下淌。他像一尊剛從地獄血池里爬出來的殺神,雙目赤紅,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疲憊、刻骨的悲憤,還有一絲……無法言喻的激動(dòng)?
他的目光第一時(shí)間投向床上虛弱的林晚和她枕邊的襁褓,看到那啼哭的小生命,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如同巖漿般滾燙的情緒,隨即又被更深的沉痛覆蓋。
“夫人……”秦山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鐵銹般的沉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大步走到床前,單膝重重跪地,濺起地上的塵土。
林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盯著秦山,連呼吸都屏住了,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絲渺茫到近乎絕望的希冀。
“將軍……”秦山艱難地開口,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摳出來的血塊,“……還活著!”
轟——!
林晚的瞳孔驟然放大,身體因?yàn)闃O度的震驚和狂喜猛地一顫,連枕邊嬰兒的啼哭都仿佛在瞬間靜止了。
“你說什么?!”她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再說一遍!”
“將軍……還活著!”
秦山抬起頭,赤紅的雙眼中翻涌著激動(dòng)的水光,聲音卻依舊沉重如鐵,“那攻城錘砸落時(shí)……將軍用長槊刺斷了牽引的鐵索!火球殘骸偏移了方向……將軍……將軍被爆炸的氣浪掀飛了出去……砸進(jìn)了旁邊一個(gè)被尸體填滿的壕溝里……被……被埋住了……”
被埋住了?!
巨大的希望瞬間被更深的恐懼取代!林晚只覺得一股寒氣再次從腳底板竄起!
“我們……我們拼死沖過去……扒開尸體……”秦山的聲音帶著哽咽和后怕,“把將軍……挖……挖了出來!還有氣!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林晚的心被狠狠揪住,聲音都在抖。
“將軍傷得太重了!”秦山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混著臉上的血污,“全身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內(nèi)腑……內(nèi)腑也傷得厲害!吐了好多血!最要命的是……是后背上……插著一根……一根被炸斷的、燒紅的鐵矛!貫穿了!老孫頭……老孫頭他……”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貫穿?燒紅的鐵矛?
林晚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剛剛涌起的一絲暖意瞬間被凍結(jié),那畫面……光是想象就足以讓人肝膽俱裂!
“老孫頭怎么說?”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滲出血絲。
“老孫頭……老孫頭他……”秦山痛苦地?fù)u頭,“他說……說將軍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奇跡了……那鐵矛……拔……拔出來必死無疑!不拔……也……也撐不了多久……他……他只能先用金瘡藥和參湯吊著……讓……讓夫人您……有個(gè)……有個(gè)準(zhǔn)備……”
準(zhǔn)備?
準(zhǔn)備什么?
準(zhǔn)備……見他最后一面嗎?
“轟——!”
林晚只覺得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所有的聲音都離她遠(yuǎn)去,只剩下秦山那句“撐不了多久”在耳邊瘋狂回蕩!剛剛因孩子降生而燃起的一絲微光,瞬間被這殘酷的現(xiàn)實(shí)徹底撲滅!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徹底淹沒,比之前更甚百倍!
他活下來了……卻又被宣判了死刑?
老天爺!你為何如此殘忍?
“他在哪?”林晚猛地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動(dòng)作牽動(dòng)了產(chǎn)后的傷口,劇痛讓她眼前一黑,冷汗瞬間浸透全身,但她不管不顧,聲音嘶啞凄厲,“帶我去見他!現(xiàn)在!立刻!”
“夫人!您不能動(dòng)??!”翠荷和老孫頭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按住她。
“滾開!”林晚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一股力氣,猛地?fù)]開他們的手!她死死盯著秦山,眼中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瘋狂火焰,那眼神如同瀕死的母獸,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帶我去,秦山,帶我去見他,否則……我現(xiàn)在就死在這里!”
秦山看著林晚那雙決絕到令人心悸的眼睛,看著她蒼白臉上迸發(fā)出的、玉石俱焚般的瘋狂,再看看她枕邊那個(gè)因?yàn)槟赣H劇烈動(dòng)作而再次啼哭起來的小小嬰孩,胸中如同被巨石堵住,痛得無法呼吸。他狠狠一咬牙,猛地站起身:
“好!夫人!屬下……背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