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朔風如同千萬把刮骨鋼刀,裹挾著雪沫和濃重的血腥味,狠狠抽打在臉上。
林晚伏在馬背上,身體隨著戰(zhàn)馬的奔騰劇烈顛簸,每一次顛簸都讓她小腹傳來陣陣緊箍般的隱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腥甜,用意志力強行壓下那不適感。
冰冷的刀柄硌著掌心,傳遞著一股支撐她前行的力量。
前方,是地獄。
朔風城西城那道巨大的缺口,如同猙獰的巨獸之口,吞噬著生命。
黑色的北狄士兵如同決堤的洪水,源源不斷地涌入城內(nèi),城墻上殘余的守軍如同風中殘燭,在火光和刀光中絕望地搖曳、熄滅。
城下百步之遙,那面熟悉的玄黑帥旗,如同被卷入黑色漩渦中心的孤舟,在洶涌的敵潮中艱難地沉浮!
“將軍——?。 ?/p>
秦山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一馬當先,手中長刀劃破寒風,狠狠劈向一個試圖阻攔的北狄騎兵!刀光閃過,血雨噴濺!
“殺——?。?!”
數(shù)百名被林晚點燃了血性的鎮(zhèn)北軍精騎,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楔入了北狄重步兵厚實的陣線邊緣!
砰!噗嗤!
鋼鐵撞擊聲、骨肉撕裂聲、垂死的慘嚎聲瞬間交織成一片!
戰(zhàn)馬在嘶鳴中撞飛敵人,長刀在揮舞中收割生命。
秦山率領(lǐng)的這支生力軍,帶著決死的意志和一往無前的銳氣,硬生生在北狄人厚實的包圍圈上,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夫人!跟緊我!”護在林晚身側(cè)的一名虬髯親兵厲聲吼道,手中長槍如毒龍出洞,精準地挑飛一個試圖偷襲的北狄兵,另一名親兵則揮舞著厚重的盾牌,死死擋在林晚身前,抵擋著四面八方射來的冷箭和投擲的短矛!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緊緊伏在馬背上,目光穿透混亂的廝殺和彌漫的血霧,死死鎖定著帥旗之下!
近了!更近了!
她終于看清了!
沈硯!真的是他!
他高大的身軀依舊挺拔如松,端坐在一匹神駿的黑色戰(zhàn)馬之上。但那身玄黑的鐵甲早已被鮮血浸透,肩甲處甚至崩裂開一道猙獰的豁口,露出里面被血染紅的里衣!他手中的長槊依舊在揮舞,每一次揮擊依舊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將撲上來的敵人掃飛出去!但他的動作……明顯帶著一種遲滯的沉重!每一次發(fā)力,他的身體都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晃,仿佛隨時會從馬背上栽倒!
他的側(cè)臉上,一道新鮮的傷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染紅了半邊臉頰和下頜!他的嘴唇緊抿著,毫無血色,眼神卻如同燃燒的寒冰,死死盯著前方那搖搖欲墜的城墻缺口,充滿了不甘的怒火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身邊的親衛(wèi),已經(jīng)所剩無幾!每一個都傷痕累累,卻依舊如同最忠誠的礁石,死死拱衛(wèi)在他周圍,用身體為他擋開致命的刀劍!
就在這時!
“將軍小心——!”一名親衛(wèi)發(fā)出凄厲的嘶吼,猛地從馬背上躍起,用身體撞開了一支角度刁鉆、直奔沈硯后心而來的狼牙重箭!
噗嗤!
箭矢狠狠貫入那名親衛(wèi)的胸膛!他如同斷翅的鳥兒般重重摔落塵埃!
“阿虎——!”沈硯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猛地回頭!那瞬間分神,卻給了敵人可乘之機!
嗖——!
又是一支冷箭!如同毒蛇吐信,帶著刺耳的尖嘯,從混亂的人群縫隙中射出,精準無比地射向沈硯毫無防備的肋下!那位置,正是他舊傷所在!
“不——?。?!”林晚的心臟在那一瞬間仿佛停止了跳動!她失聲尖叫,聲音凄厲得劃破長空!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她眼睜睜看著那支淬了幽藍寒光的箭矢,撕裂空氣,帶著死亡的獰笑,射向那個在血與火中掙扎的身影!她甚至能看到沈硯因驚怒而驟然收縮的瞳孔!
就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
沈硯的身體猛地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潛能!他如同受傷的猛虎般怒吼一聲,腰部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強行擰轉(zhuǎn)!長槊的槊尾被他反手掄起,狠狠砸向那支奪命箭矢!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箭矢被槊尾砸得偏離了方向!但箭簇依舊擦著沈硯肋下的鐵甲邊緣,帶起一溜刺目的火星!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身體猛地一晃,差點墜馬!肋下那早已不堪重負的舊傷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他悶哼一聲,喉頭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猛地涌上!
“將軍!”周圍的親衛(wèi)目眥欲裂!
“沈硯——!”林晚的聲音帶著哭腔,不顧一切地催動戰(zhàn)馬向前沖!
“夫人小心!”護著她的虬髯親兵厲聲提醒,手中長槍舞成一團銀光,拼命格擋著周圍涌上來的敵人!
秦山率領(lǐng)的精騎如同一把燒紅的尖刀,終于狠狠鑿穿了北狄人的包圍圈!他們?nèi)缤谏暮榱?,咆哮著沖到了沈硯帥旗附近!
“將軍!末將來遲!”秦山一刀劈飛一個北狄百夫長,沖到沈硯馬前,聲音帶著激動和后怕。
沈硯強壓下喉頭的腥甜,用長槊支撐著身體,目光掃過秦山和他身后浴血搏殺的騎兵,最后,落在了那匹被兩名親兵死死護在中間、正奮力向他沖來的青色身影上!
風雪模糊了她的面容,但他依舊一眼就認出了她!那個在將軍府里用雷霆手段肅清內(nèi)鬼、用瘋狂方式自救、在得知前線危急時傾盡所有、不顧一切將物資送來的女人!那個……此刻挺著孕肚,手持鋼刀,在萬軍叢中向他沖來的女人!
她怎么會在這里?!她怎么敢來這里?!沈硯的瞳孔驟然收縮!震驚、難以置信、一種被冒犯領(lǐng)地的怒火,以及……一種更深沉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同熔巖般滾燙的悸動和恐慌,瞬間淹沒了他!
“胡鬧!”沈硯的聲音如同受傷野獸的嘶吼,帶著鐵銹般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暴怒,“誰讓你來的?!滾回去——!”
他的怒吼被淹沒在震天的喊殺聲中。
林晚根本聽不清他說什么,也顧不上!她的眼里只有他肋下那片被箭矢擦過、正隱隱滲出血跡的鐵甲!還有他嘴角那抹刺目的、尚未擦凈的血痕!
“讓開!”林晚厲聲喝道,在兩名親兵的拼死護衛(wèi)下,終于沖到了沈硯的馬前!她猛地勒住韁繩,戰(zhàn)馬人立而起!她借著這股沖勢,竟然不顧一切地從馬背上朝著沈硯的方向撲了過去!
“夫人——!”護著她的親兵嚇得魂飛魄散!
沈硯也被她這瘋狂的舉動驚得瞳孔猛縮!幾乎是本能地,他伸出那只沒有持槊的手,一把撈住了凌空撲來的林晚!
巨大的沖擊力撞得他身體猛地一晃,肋下劇痛如潮水般襲來!他悶哼一聲,喉頭腥甜再也壓不住,一縷暗紅的血絲順著緊抿的唇角緩緩淌下。
林晚被他有力的臂膀緊緊箍住,重重撞在他冰冷堅硬的胸甲上!
濃烈的血腥味、硝煙味和他身上特有的、混合著汗水和鐵銹的凜冽氣息,瞬間將她包裹!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和那強健有力的心跳!
“你……”
沈硯低頭,看著懷中臉色蒼白如紙、發(fā)髻散亂、卻睜著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死死盯著他肋下的女人,胸中翻涌著驚濤駭浪!他想怒斥她的膽大妄為,想將她立刻丟回安全的后方,但所有的言語,在對上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深入骨髓的擔憂和恐懼時,都卡在了喉嚨里。
“你受傷了!”林晚的聲音帶著哭腔和顫抖,冰涼的手指不顧一切地摸向他肋下滲血的位置,“是不是舊傷?箭上有沒有毒?!”她的動作急切而慌亂,帶著一種醫(yī)者的本能和……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超越生死的關(guān)切。
沈硯的身體猛地一僵!被她冰涼手指觸碰到的傷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那痛感之下,卻奇異地升起一絲陌生的、難以言喻的麻癢和悸動。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看著她因恐懼和急切而微微顫抖的睫毛,看著她小腹那無法忽視的、象征著他血脈的微微隆起……胸中那滔天的怒火,竟如同冰雪消融般,瞬間化為了深不見底的復雜和一種沉甸甸的、令他窒息的責任感。
“死不了!”他猛地別開臉,避開她那灼人的目光,聲音依舊冷硬沙啞,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極細微的安撫,“管好你自己!誰準你來的?!”
就在這時!
“將軍!小心上面!”秦山的嘶吼再次響起!
眾人猛地抬頭!
只見朔風城那殘破的城頭上方,一架巨大的、燃燒著熊熊烈焰的攻城錘殘骸,在無數(shù)北狄士兵的瘋狂推搡下,失去了支撐,如同崩塌的山岳,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勢,朝著城下帥旗所在的位置,轟然砸落下來!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所有人!
“保護將軍!保護夫人——?。?!”秦山發(fā)出絕望的咆哮!
“沈硯——!”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jīng)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她猛地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地撲向沈硯,用自己單薄的身體和隆起的腹部,試圖將他護在身下!
沈硯的瞳孔也在瞬間放大!
他看著那如同滅世隕石般砸落的巨大火球,看著懷中那個用生命和腹中骨肉來“保護”他的女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暴怒、恐慌和一種撕心裂肺般痛楚的情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轟然爆發(fā)!
“蠢女人——!??!”
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響徹戰(zhàn)場!
在火球砸落的最后一瞬,沈硯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將撲在他身上的林晚狠狠推開!同時,他高大的身軀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如同逆流而上的狂龍,不退反進!他手中的長槊被他灌注了畢生的力量,如同貫日長虹,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刺向那根牽引著火球殘骸、正在崩斷的粗大鐵索!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伴隨著沖天的火光和濃煙,在朔風城下轟然炸開!
巨大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撞在每一個人身上!
林晚被沈硯那拼盡全力的一推,狠狠摔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冰冷泥濘的雪地里!她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小腹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
她掙扎著抬起頭,口中溢滿腥甜,視線被淚水、雪水和煙塵模糊。
“沈硯——!?。 彼l(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濃煙和火光漸漸散去。
帥旗……倒了。
那面象征著鎮(zhèn)北軍不屈意志的玄黑大旗,連同旗桿一起,被那半截砸落的攻城錘殘骸,徹底壓在了下面!熊熊烈火在殘骸上燃燒,吞噬著一切!
帥旗之下,空無一人。
只有一地狼藉的焦黑和刺目的猩紅。
秦山和周圍的士兵如同被抽走了靈魂,呆立在原地,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震驚和……絕望!
“將軍——?。?!”悲愴欲絕的哭嚎瞬間響徹了整個戰(zhàn)場!
林晚呆呆地看著那片燃燒的廢墟,看著那面被火焰吞噬的殘破帥旗,大腦一片空白。
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色彩,只剩下那片刺目的血紅和灼熱的火焰。
他……把她推開了……
他……用身體……去撞向了那毀天滅地的火球……
為了……推開她?
一股冰冷到極致的絕望和滅頂?shù)膭⊥?,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
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軟軟地向前栽倒,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意識沉淪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那片燃燒的廢墟中,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夫人!夫人!”
翠荷和親兵驚恐的呼喊聲,成了她墜入黑暗前最后的聲響。
風雪依舊在呼嘯,朔風城在血與火中哀鳴。
那支冰冷的烏黑短箭,從她松開的手中滑落,掉落在泥濘的血雪里,箭桿末端那個潦草的“靶心”記號,被污血緩緩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