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那場風暴的陰影，依舊纏繞在沈清溪心頭?；▓@里碎裂的瓷片、零落的花瓣、小宮女凄厲的哭嚎，還有華妃那雙燃燒著暴戾火焰的鳳眸，時刻提醒著她身處何地，面對的是何人。頌芝那句“謹言慎行，莫要忘了本分”的警告，不斷在耳邊回響。
她強迫自己恢復日常：清晨請脈，調整藥膳，午后陪伴散步。只是，那份悸動被蒙上了寒霜。面對華妃時，她更加謹小慎微。華妃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變化，有時投來探究的一瞥，但并未多問。
花園里換了新的茶盞，新的宮女，一切井然有序，仿佛那場風波從未存在。但沈清溪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悄然改變了。
這一日午后，沈清溪奉命去太醫(yī)院取幾味新到的安神藥材。她特意選了人少的時候。取了藥，仔細核對無誤，便想盡快返回翊坤宮。
然而，剛走出太醫(yī)院大門，踏上宮道，一個溫和而帶著不容置疑威儀的聲音便在不遠處響起：
“前面可是翊坤宮的沈太醫(yī)？”
沈清溪心頭猛地一跳！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臨水的芙蓉榭中，皇后烏拉那拉氏正端坐其中，身旁侍立著幾個宮女?；屎髿舛扔喝荩樕蠋е鴾睾托σ?。
沈清溪立刻停下腳步，躬身行禮，聲音恭敬：“微臣沈清溪，參見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p>
“快免禮?！?皇后聲音如春風，“本宮在此賞秋荷，不想巧遇沈太醫(yī)。沈太醫(yī)這是……剛從太醫(yī)院出來？”
“回稟娘娘，是。微臣奉華妃娘娘之命，來取藥材?！?沈清溪垂首應答，心跳如鼓。絕不相信是“巧遇”，作為穿越者，她可是知道皇后的真面目。
“哦？” 皇后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聽聞華妃妹妹近來氣色好了許多，精神也爽利了，想必是沈太醫(yī)調理有方。本宮甚是欣慰?！?/p>
她放下茶盞，目光溫和卻穿透力十足，“沈太醫(yī)年紀輕輕，醫(yī)術便如此了得，不知師承哪位杏林圣手??？”
沈清溪心念電轉，搬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語氣謙卑：“皇后娘娘謬贊，微臣惶恐。微臣微末之技，不過是幼時隨一位云游的吳姓鈴醫(yī)學過幾年粗淺醫(yī)術……華妃娘娘鳳體好轉，實乃娘娘自身福澤深厚，微臣不過是盡本分?！?/p>
“鈴醫(yī)？” 皇后微微頷首，“難怪沈太醫(yī)行事風格，與太醫(yī)院那些循規(guī)蹈矩的老先生們頗有不同。本宮倒是好奇，華妃妹妹那脈象，張院判他們素來只道是‘虛寒’，需靜養(yǎng)。沈太醫(yī)卻似乎……別有見解？”
不好，看來“外因”之說已經傳到皇后的耳朵里了！
沈清溪后背滲出冷汗。強自鎮(zhèn)定：“微臣不敢妄言前輩。只是微臣愚鈍，于脈理一道，更傾向于細致體察……華妃娘娘脈象確有宮寒凝滯之象，微臣只是……覺得此象成因復雜，或有細微處需更謹慎斟酌。微臣見識淺薄，所慮未必周全……只是遵華妃娘娘吩咐，專心調理，不敢有他念?！?/p>
皇后靜靜聽著，笑容不變，眼神深邃。片刻，才緩緩道：“沈太醫(yī)倒是謙遜謹慎。你能得華妃妹妹看重，留在翊坤宮隨侍，想必自有你的過人之處。好好當差，用心侍奉華妃，便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福分?！?/p>
“是，微臣謹記皇后娘娘教誨。” 沈清溪連忙應下，心中卻暗罵，這個惡毒老婦，這么快就來敲打自己了。
“嗯，去吧。” 皇后揮手。
“微臣告退。” 沈清溪如蒙大赦，快步離開。那道溫和卻極具壓迫力的目光，似乎還黏在背上。
回到翊坤宮，沈清溪驚魂未定地將藥材交給小廚房，剛想喘口氣，另一個麻煩接踵而至。
頌芝親自來找她，臉色有些凝重：“沈太醫(yī)，皇后娘娘身邊的剪秋姑姑來了，說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有些關于藥材的話要‘提點’你一下。人在偏廳候著呢?！?/p>
剪秋？！皇后的頭號心腹！
沈清溪的心瞬間沉到谷底?；屎筮@是明面“偶遇”不成，換了更直接的心腹來施壓！
硬著頭皮，沈清溪跟著頌芝來到偏廳。剪秋穿著一身得體的深紫色宮裝，端坐在椅子上，面帶笑容，卻不達眼底。
“沈太醫(yī)?！?剪秋的聲音平淡無波，帶著皇后身邊大宮女特有的威嚴。
“剪秋姑姑?！?沈清溪恭敬行禮。
“不必多禮?！?剪秋抬手虛扶了一下，目光卻緊緊鎖定沈清溪，“皇后娘娘心慈，念你年輕，又是初入宮廷，有些規(guī)矩和分寸，怕是不太明白。特意讓奴婢來，提點你幾句?！?/p>
沈清溪垂首：“姑姑請講，微臣洗耳恭聽。”
“你如今在翊坤宮當差，專司華妃娘娘的鳳體安康，這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責任?！?剪秋的語氣帶著訓誡，“既是責任，就當明白何為‘本分’。太醫(yī)的本分，是依循醫(yī)理，謹慎用藥，如實稟報病情。而非……妄加揣測，語出驚人，徒惹主子煩憂，更引得宮中議論紛紛！”
最后一句，語氣陡然加重！直指“外因”之說！
沈清溪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
剪秋繼續(xù)道，聲音冰冷：“華妃娘娘金尊玉貴，所用所食，皆是御賜上品，豈會有‘外因’干擾這等捕風捉影、危言聳聽之言，若傳揚出去，不僅損了娘娘清譽，更會引得皇上震怒！沈太醫(yī)，你擔待得起嗎？！” 她的話語如同冰錐，字字誅心。
沈清溪額頭滲出冷汗，連忙道：“姑姑教訓的是！微臣當日惶恐，言語失當，絕無他意！更不敢妄議御賜之物！微臣知錯了！”
“知錯就好。” 剪秋的語氣稍緩，但眼神依舊銳利，“皇后娘娘念你初犯，又是出于醫(yī)者之心，雖然愚鈍，但不予深究。但你要記住，在這深宮之中，謹言慎行是保命之道。有些話，聽到了要當沒聽到；有些事，看到了要當沒看到；有些心思……更是想都不要想！” 她意有所指地加重了最后一句。
“是，微臣銘記姑姑教誨！絕不敢再犯！” 沈清溪深深一揖，姿態(tài)放得極低。
剪秋審視了她片刻，似乎覺得敲打得差不多了，才緩緩起身：“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好好侍奉華妃娘娘，莫要再行差踏錯，辜負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回護之心。告辭?！?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沈清溪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jié)裢?。剪秋的“提點”比皇后的試探更加直接、更具威脅性！這是赤裸裸的警告！
巨大的危機感和恐懼攫住了沈清溪。她知道，皇后和剪秋的目光已經牢牢鎖定了她！今日是警告，明日可能就是殺招！翊坤宮之外，危機四伏！她必須做點兒什么來自保了。
她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求見頌芝，在頌芝凝重的目光中，將御花園“偶遇”皇后、剪秋姑姑“提點”以及那番充滿威脅的話語，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復述了一遍！
她刻意強調了皇后對“外因”之說的極度不滿，以及剪秋那句“徒惹主子煩憂”、“引得皇上震怒”和“謹言慎行是保命之道”的警告。
“……微臣惶恐至極！微臣當日失言，絕無誹謗御賜、損及娘娘清譽之意！皇后娘娘與剪秋姑姑的教誨，微臣銘記于心，日后定當謹言慎行，只專注于調理娘娘鳳體！微臣深知，唯有翊坤宮，唯有華妃娘娘，才是微臣的依靠！微臣此心，天地可鑒！”
沈清溪跪在冰冷的地上，額頭觸地，聲音帶著后怕的顫抖，卻無比清晰堅定。她必須立刻、徹底地倒向華妃，抱牢這條大腿！
她伏在地上，等待著裁決。殿內一片死寂。
良久，上首傳來一聲帶著濃濃嘲諷的輕笑：
“呵……本宮倒不知，皇后對本宮的身子，對本宮宮里的人……如此‘關懷備至’？又是御花園‘偶遇’，又是派心腹‘提點’？真真是……用心良苦啊！”
華妃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絲寒意和滿滿的怒意。
“起來吧?！?華妃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緩和。
沈清溪依言起身，垂首肅立。
華妃的目光落在她蒼白卻堅定的臉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滿意？沈清溪的主動坦白和毫不猶疑的表態(tài)，顯然取悅了她。
“剪秋那老貨，也配來本宮的翊坤宮‘提點’？” 華妃的語氣充滿輕蔑和不屑，“你做得很好。知道什么該聽，什么不該聽；知道誰才是你的主子。這份忠心，本宮記下了?！?她頓了頓，話鋒陡然轉厲，帶著森然殺意，“至于皇后和剪秋……手伸得這么長，本宮倒要看看，她們有沒有這個本事收回去！”
她站起身，走到沈清溪面前。馥郁的暖香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她伸出戴著華麗護甲的手指，輕輕抬起沈清溪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
沈清溪被迫對上那雙燃燒著怒火、卻又帶著奇異光彩的鳳眸，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那陌生的悸動又涌上心頭。
“沈清溪，” 華妃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帶著命令與一種不容置疑的獨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你的眼睛，只能看著本宮；你的心，只能向著翊坤宮。若讓本宮發(fā)現你有半分異心……” 她的護甲微微用力，冰涼的觸感讓沈清溪頸后寒毛倒豎，“后果，你知道。”
“微臣……此生此世，唯娘娘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沈清溪的聲音帶著顫抖，卻無比清晰。
華妃定定地看著她，似乎在確認她眼中的每一分真誠。片刻，她松開了手。
“記住就好?！?華妃收回目光，轉身走回主位，慵懶坐下，“今日你也受驚了。頌芝，去把庫房里那支上好的百年老山參取來，賞給沈太醫(yī)壓驚。再吩咐小廚房，今晚給沈太醫(yī)的膳食加一道蟲草燉乳鴿?！?/p>
“謝……謝娘娘恩典！” 沈清溪再次躬身，心中五味雜陳?？謶知q存，但華妃那明確的庇護姿態(tài)和霸道的“所有權”宣示，莫名的讓她有些暗爽，也帶來了一絲扭曲的安全感。她知道自己徹底沒有退路了。
走出正殿，夕陽的余暉將琉璃瓦染上一層血色。沈清溪捧著那支沉重的人參，感覺像是捧著一道無形的枷鎖。
暗流已然洶涌，她這只小小的船，只能緊緊依附于華妃這艘巨艦，在深宮的驚濤駭浪中，艱難前行。剪秋那冰冷的警告言猶在耳，而華妃護甲劃過下頜的刺痛感，也無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