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五里有個小鎮(zhèn),逢集?!敝x無眠轉(zhuǎn)過頭,對我們晃了晃手里的水壺,“歇歇腳?”
林鳶不答,我點了點頭。
我們確實累了,尤其是我。
修為被廢之后,靈氣斷了,夜里睡不深、白天走不穩(wěn),哪怕看著正常,其實每一步都像踩在沙上。
進(jìn)鎮(zhèn)的時候,我身上只剩幾兩碎銀,還藏得死死的。
路邊鋪子吆喝得歡,油鍋翻滾,咸甜香氣交雜,我卻提不起半點食欲。
集市不大,亂卻不惡。
有孩子奔跑,有賭桌吆喝,還有一方木臺立在鎮(zhèn)口。
那擂臺簡單粗糙,頂頭掛著塊木板:
“比武贏銀,明賭明戰(zhàn),死生不論。”
“有意思?!敝x無眠說,“有膽有技的上擂臺,贏一場五兩銀,連勝三場加倍?!?/p>
林鳶冷眼一掃:“贏完跑得掉嗎?”
“看你贏得有多狠。”謝無眠笑。
我站在遠(yuǎn)處,微微皺眉。
打擂這種事,我本不該摻和。
現(xiàn)在的我,連最基礎(chǔ)的凝氣術(shù)都施不出。
可林鳶已經(jīng)動了,她將劍橫在背后,一步一步走向擂臺,像只慢吞吞披毛走進(jìn)屠戶的貓。
“她不會真想上去——”我開口。
“她就是這種瘋勁兒?!敝x無眠邊看邊笑,“你放心,她打不贏還打不跑?”
我沒接話。
只是忽然覺得,臺下有幾雙眼睛,盯得太直。
像是在認(rèn)人。
我下意識低頭,悄悄把兜帽拉了些下來。
逃亡路上,銀子很重要,但命更重要。
“你不上臺?”謝無眠突然看向我,聲音壓得很低。
“廢人一個,你覺得我能上?”我回頭,淡淡道。
他頓了頓,像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行,那你幫我數(shù)銀子?!?/p>
我沒笑。
他也沒。
因為我們都知道——擂臺下,有人已經(jīng)開始打量我們這隊“奇怪的小隊”。
不是所有人都眼盲。
也不是所有人都忘了,玄霄宗那樁“情蠱廢徒”的舊聞。
我站在人群邊緣,看著林鳶一腳踹上擂臺,那一身布衣風(fēng)都不帶亂一下。
擂主是個臉上帶疤的中年漢子,見她是個“瘦小少年”,嘴角明顯揚(yáng)了一下。
“這位小兄弟,”他嗓門極大,“第一場擂對‘火拳趙虎’,可別上來就躺地上啊!”
林鳶沒說話。
只在手背上輕輕一拍,劍出鞘三寸,寒光一閃即沒。
我腳下不動,指尖卻悄悄按上了包袱。
她若出劍,贏得不會太慢。但若一招制敵,那反而危險。
擂臺講究熱鬧,你太冷靜,就會惹人懷疑。
“你緊張個什么?”謝無眠湊到我耳邊,嗓音比人群的喧囂低了一點,“她一炷香之內(nèi)能打完三場,我才押了三場?!?/p>
我斜眼看他:“你壓她贏?”
“當(dāng)然,壓你難道壓死?”他笑。
我懶得理他。
擂臺上已經(jīng)開打。
“火拳趙虎”一上來就猛攻,兩拳破風(fēng),直砸面門。林鳶腳尖輕點,像只鬼魅從空中掠過,一掌敲在趙虎后頸,落地?zé)o聲。
砰——
趙虎臉朝地,沒再爬起來。
臺下一時鴉雀無聲,隨后爆出一陣叫好。
謝無眠挑眉:“不錯,第一場不到五息?!?/p>
我輕輕點頭,卻沒看擂臺。
我在看人群。
有一張臉——我認(rèn)出來了。
一個身形瘦削、衣袖破舊的中年修士,站在最外圈,表情僵冷。他的右袖印著一抹淡金色邊線——是玄霄宗內(nèi)門執(zhí)事的制式,雖然已舊、模糊不清,但我認(rèn)得那紋路。
那人死死盯著我,嘴角抽搐,像是想確認(rèn),又像是已經(jīng)認(rèn)出。
我不動,只將頭偏過一分。
林鳶又贏了一場。
這次是用的肘擊,一瞬兩擊,全場沒看清動作,只看見對手橫飛出擂臺。
謝無眠輕輕咂了咂嘴:“她今天脾氣真好,沒殺人?!?/p>
我低聲說:“有人盯上我了?!?/p>
謝無眠眉梢一挑,聲音也壓了下去:“你認(rèn)識?”
“不認(rèn)識。”我沒正面回答,只盯著那道目光,“但他認(rèn)得我?!?/p>
他眼里飛快閃過一絲探究,像是想多問,但看我神色冰冷,終是笑了一聲。
“行?!彼f,“反正我押注也拿完了,該撤?!?/p>
我沒說謝謝。
他也沒再多嘴。林鳶第三戰(zhàn)剛起,一掌一腳將對方逼到角,擂主高喊“勝”,人群沸騰,銀子撒了一地。
我沒再多看,轉(zhuǎn)身先走。
謝無眠在我身后輕輕吐氣,像在笑,也像是無奈。
“果然。”他說,“哪兒都不安全?!?/p>
哪怕只是為三兩銀子而來的擂臺,我們也得跑。
這是逃亡者的規(guī)矩。
不贏到最后,不回頭看火。
我們?nèi)瞬⒓缱叱黾心强?,我清楚聽見有人喊了一聲:“喂——那女的——?/p>
謝無眠一拉我肩,轉(zhuǎn)頭就走:“往南巷子?!?/p>
我跟上他步伐,林鳶無聲拔劍,走在最后,像是在替我們擋人。
身后有人起哄,也有人追來一步,但我們鉆進(jìn)小巷,拐了三次后才停下。
這是一條快要廢掉的水道,滿是潮氣和草根,黑貓從廢屋頂跳下,嚇得我心口一緊。
“到底怎么回事?”林鳶轉(zhuǎn)頭盯著我,眉眼冷得像刀,“你惹誰了?”
“只是個老熟人?!蔽艺f。
“熟人追你?你從哪兒逃的?”
我沒接話。
謝無眠看了我一眼,半笑不笑:“不會是從賭坊跑路的吧?”
“若真是賭坊,我早死了?!蔽业溃睦镆舶蛋荡蚬臑槭裁葱鲎诘娜艘窔⑽?。
林鳶冷哼:“你這身法和氣息,怎么也不像賭鬼?!?/p>
我沉默。
她看了我半晌,終究沒再問,只道:“今天我拿了銀子,明天不想替你擋命。”
我輕聲應(yīng)了句:“不會。”
謝無眠走過去拍了拍墻角的一塊石磚:“這地方落腳一晚沒問題。屋破是破,至少沒人搜?!?/p>
他說得輕松,動作卻很快,連干柴和小火石都從袖中摸出,不知藏了多少亂七八糟的物件。
火光起來后,我們席地而坐,屋外風(fēng)吹草動,像有貓狗竄動。
我沒說什么,林鳶卻突然站起,拎了劍往后門去了。
謝無眠歪頭望了望,輕聲:“她這是……”
“去查尾巴?!蔽艺f。
謝無眠一挑眉,笑:“你倒是信她?”
我沒回答,只是抬頭望著那微顫的火光,說:“你覺得,這種話多、劍快、脾氣壞的姑娘,會在你被追殺的時候把你往前推?”
謝無眠也沒說話了。
他把扇子翻過來,用背面輕輕敲著地面,一下接一下。
我靠著墻,閉目養(yǎng)神,指尖卻始終搭在袖口的布袋邊。
那張圖還在。
我以為藏得很好。
可今天那一眼,還是被人記起了。
夜更深,風(fēng)更冷。
林鳶直到快天亮才回來。
她身上沾了點泥,劍鞘卻是干凈的。
我沒問她什么。
她也沒看我,只說了句:“街尾那邊,有人貼賞榜?!?/p>
謝無眠咂舌:“哪家的賞金?該不會是你——”
林鳶丟下一片符紙,砸在火堆旁。
我低頭一看,那是一張陳舊的追蹤符,上頭金線紋路依稀清晰。
我認(rèn)得這個符號。
——玄霄宗,外門追逃所用。
放逐弟子、失蹤長老、叛出藏峰者,皆可用此符印“定向感知”,只要靈氣未徹底枯絕,就會被牽引——
哪怕,你已經(jīng)是個廢人。
我一瞬間,連骨頭都涼了。
林鳶看了我一眼,神色終于不耐:“你到底,是哪門哪派的?”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回答——
門外忽然,有人叩門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