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現(xiàn)在這個場面我很難評。
全家人難得在這花廳聚集，我坐左邊，宋式玉坐右邊，宋夫人坐上面，宋式月……宋式月站著。
我和宋式玉面對面垂著頭，冷汗狂飆，連眼色都不敢給對面一個。
好樣的，現(xiàn)在就看奶娘聽到多少了，聽到前面還好，聽完全程咱兩個就算是完了。
“本小姐就沒有資格坐凳子了嗎？”她怒道。
宋大夫人用下巴指指我旁邊：“你坐那去?！?/p>
宋式月坐到我旁邊：“姐你低著頭干嘛呢？”
我抿了抿唇，又緊張又想笑，最后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抬起頭：“我在摳指甲。”
宋式月：“你當官的，哪有留指甲啊。”
我：“你不要管，我有我的理由。”
宋式月莫名其妙，表情困惑：“你和對面那個頭頂對頭頂呢，干嘛，準備用頭槌這種方式對決出首輔花落誰家嗎？真可惜，不管怎樣都是咱家的?！?/p>
對面那個抬起頭，又恢復了那種淡漠疏離的樣子，不說話了。
宋式玉看起來有種淡淡的死感。
宋大夫人坐在上頭，朱唇未啟，不怒自威。她就坐在上面喝茶，安安靜靜，我和宋式玉誰也不敢發(fā)聲。
挺好，說明宋式玉和娘的關(guān)系確實有改善。
宋式月看出來勢頭不太妙，也沒說話，開始焦躁地吃旁邊的點心。
宋大夫人飲了兩口茶，面色稍霽，裝若無其事地開始話題：“阿瓊，許久未見，近來可好？”
我心驚膽戰(zhàn)，感覺這語氣不太對勁，于是開始瘋狂回憶自己有沒有哪里做得不太好——不至于吧，我姚遠瓊雖然確實外出建府，但出外差時私底下不說日日家信，至少一月一封總是有的，除了那次和宋式玉吵架半途就走了以外，我沒做什么出格事啊。
我感覺根據(jù)媽對我的溺愛程度，這事大概不是沖我來的。
我念頭通達，松了一口氣：“女兒萬事安好，今日來正好就是見見母親?！?/p>
“吾女甚好。”大夫人呼出一口氣，然后以誰都沒有想到的直接開門見山：“你和式玉吵架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
宋大夫人看向宋式玉：“那你說?！?/p>
宋式玉回想自己過去的行徑，心虛偏過頭避過母親審視的目光：“額，沒有，只是意見不同交流一下?！?/p>
吵架了嗎？
吵了。還冷戰(zhàn)了。但理論上今天結(jié)束了。
“喲，還嘴硬呢?！彼未蠓蛉死湫σ宦暎骸俺蒙厦嫦膰腊缸映沉巳炅耍阋詾槲沂裁炊疾恢?？”
“上次阿瓊從湖廣回來被你直接領(lǐng)走，然后就走了，走得可快，我都沒攔得住。”她重重放下茶盞，瓷器碰在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然后就是她去江浙的三年，三年！我一天都沒能見到我的女兒！要不是阿瓊寄信回來，我連我養(yǎng)了十幾年的女兒的消息都拿不到！”
女人聲色俱厲，宋式玉低著頭，我靠在椅背上，放松了酸痛的脊背。宋式月憐憫地看著她位極人臣還要挨訓的哥，附在我耳邊：“天哪，他這理虧的樣子真少見?！?/p>
我聳聳肩，覺得阿娘真是……總而言之，好罵。
我已經(jīng)明白了，對付宋式玉這種人，不要想著打開他心底的門，要不逼迫一下讓他自己走出來，要不然粗暴一點，把他門撬了。
雖然有些東西確實不能到處亂說，還是不要告訴別人了。
宋式玉低著頭，嘆了口氣：“兒子知錯?！?/p>
“是嗎？你知錯？”宋大夫人冷冷地睨著他，“要是我不早些知道，早些派人來，我是不是又見不到我的女兒了？”
宋式玉不吱聲了。我估計按照他的想法，他可能都沒想過我今天會來。
我嘆了口氣：“阿娘?！?/p>
宋大夫人轉(zhuǎn)過頭來，面上余怒未消，但語氣已經(jīng)柔和許多：“他欺負你了是不是？怎么也不和阿娘說？”
我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么，無所謂，當娘的自己會想象著補充：“娘知道你們兩個當官很不容易，在朝堂上互相也不扶持著?！蹦飮@了口氣，看著宋式玉又默默轉(zhuǎn)到一邊去的臉，又開始氣不打一處來：“說你呢，你還開小差上了？”
宋大夫人很明顯是對他積怨已久，感覺我只是個導火索。
宋式玉就又把頭轉(zhuǎn)回來了，臉上看起來像是寫滿了無語。
笑死了，我們兩個真的表現(xiàn)出來互相扶持的話文德帝早把我們家抄了。
宋式月想笑，但是忍住了，我在旁邊聽著她吸氣呼氣，覺得這丫頭還是等事情結(jié)束了丟出去外放幾年磨礪一下吧。
“阿娘，”我組織好語言，打斷了宋大夫人的喋喋不休，“我與阿兄遇事不和，所操之事多異故也，不全是他的原因?！?/p>
“更何況我沒能見到您，呃……也是因為公務(wù)繁忙的緣故，”我不動聲色地幫宋式玉開脫，一邊把鍋甩到文德帝身上去，那是這老頭應得的，他背這鍋一點不虧，“您也知道我久不在京嘛。”
宋大夫人想想也是，漸漸平靜下來，嘆了口氣：“算了，你就會為他開脫。”她像是也想起了很久遠的回憶了，“算了，你們兩個都是聰明的，都有自己的盤算，我呢也不便多說什么?！?/p>
我和宋式玉對視一眼，松了口氣。
“但是一定要記住，”她的眉眼松展開，溫柔下來，那是母親的神情，“宋家永遠是你們堅強的后盾?！?/p>
宋式玉怔愣片刻，垂下眼睛：“……娘說的是。”
我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我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