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準確地說，我已經沒有任何需要知道的了。
除了……
“那……在我們斗爭里死掉的人算什么呢？”我問他。
宋式玉再次愣住了，他像是此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斗爭里死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見到的、沒見到的、不記住的、沒記住的。有的是貪官，有的是被牽連者，還有的僅僅是布衣百姓，這就是我們背上的人命。
被生者有意無意地遺忘了，最后化為一串墨水寫就的數字，或者一行邸報上的名字。
這意味著他們沒有靈魂上的重量嗎？
宋式玉靠在椅背上，轉頭盯著我看了片刻，目光像是穿過我落在了虛無的一處。
許久，他才嘆了一口氣：“同理心，責任心，還是善良……你的愧疚感太重了?！?/p>
“你因為他們失去生命而感到愧疚，但實際上他們僅僅只是一位過客，”宋式玉表情古怪說，“你……你想當個好官嗎？”
我茫然地反問他：“你不想嗎？”
“不啊，”宋式玉理所當然地回答，“我一開始做官是為了家族，后來是為了復仇；你不一樣，阿瓊，你有追求，你的出發(fā)點是為了公義，你是真的想做造福一方的事業(yè)，所以你無時無刻不遭到良心的折磨。”
“……”我和宋式玉兩廂對望，忽然意識到雙方的職業(yè)規(guī)劃和未來愿景的不盡相同。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呢？”我茫茫然問他。
“好說，先上書辭職，然后我分出去，這樣我倆就沒有親戚關系了，”宋式玉看我茫然的眼神，伸出手指朝我額頭一戳，算是報了我剛剛推他的仇，我呆愣愣地后仰，然后又彈回去，“然后我入贅回去，在家把你和妹妹伺候好，你們倆養(yǎng)家，我在家寫話本和照顧娘，這不是很完美嗎？”
我聽了半天，聽到他的夢想都繃不住了：“你讀了那么多年圣賢書，做了這么久重臣，最大的夢想就是寫話本嗎？！而且我什么時候答應要和你在一起了？！”
“這是不忘初心啊，”宋式玉語重心長，但我總覺得他在裝可憐，“后面那個問題……現在都說開了，你好歹要再給我一個機會吧？”
可惡，他好像真的在裝可憐。
可惡，我好吃這套。
“……那就再給你一次機會?！蔽覜_他晃晃拳頭，冷哼一聲，“這次算得上是你我合謀，你不能再瞞我什么?！?/p>
“我不需要保護，更不要說現在的局面，更需要保護的是你才對?！蔽疫@么對他說，他笑著點點頭。
我點點桌子，“告訴我，你想怎么……？”
剩下的話我沒說出來，宋式玉已經了然：“其實都不太需要操作，我們兩個在外面裝，等著就行，皇帝煉丹自己會吃死自己的。”
“熬不住幾年，等到他培養(yǎng)出新臣后，我倆就要祭刀了?！蔽覈@了口氣，“能快盡快吧，越快越好。我看看能不能插點暗樁進宮?！?/p>
“那今天就這樣？”宋式玉試探地問。
“就這樣吧。該算的賬算清了，我心善，不為難你。”我哼一聲，搭上宋式玉伸出來的手站起來，“建議先物色一下那位的繼承人吧，剩下的再細細謀算?！?/p>
“我倒是有幾個宗室人選，到時候看看能不能搭上線吧?！彼问接褡旖青咧?，剝了那層積威甚重的外表，這人本質上還是以前那個喜歡看話本的死不正經——他實際上也就是大我五歲而已。
其實大家都正當年華啊。
宋式玉一邊和我談著，一邊幫我推開門，門后是個端手而立的嬤嬤。
嬤嬤面目端肅，氣度沉穩(wěn)，看見我們兩個和和氣氣地推開門后愣了一下，而后又恢復了原先神態(tài)：“大爺，大小姐。”
嬤嬤很眼熟，長得像那個原先我?guī)砭┏牵疹櫫宋規(guī)缀醢雮€人生，后來由于出外差頻繁就留在宋府夫人身邊做事的，也就是我的奶媽。
啊不是眼熟，確實就是我的奶媽。
“大夫人有請，請二位移步吧?！标悑邒邤[出一個“請”的手勢，臉上露出了可掬的笑容——這老太太明明面善得很，為什么發(fā)威的時候就看著這么兇啊。
我和宋式玉對視一眼，互相看到了對方眼睛里淡淡的絕望。
哈哈。
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