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將廢棄操場的荒草鍍上一層暖橘色。輪椅碾過碎石的聲音單調(diào)地響著,江戶川亂步推著與謝野晶子走在前面,福澤諭吉如沉默的銀狼般護(hù)衛(wèi)在側(cè)。
藤原凜音裹著森鷗外那件過大的舊大衣,像一只被遺棄又裹著主人氣味的幼崽,安靜地跟在幾步之后。
空氣里殘留著戰(zhàn)斗的硝煙味和福澤諭吉身上凜冽如雪松的氣息,壓得人喘不過氣。瑰紅色的眼瞳低垂,凜音的思緒混亂如麻。
森鷗外那冰冷刺骨的“最優(yōu)解”宣言,福澤諭吉斬斷同盟時裹挾著寒氣的刀光,晶子絕望的淚水與亂步手中那枚在夕陽下熠熠生輝的蝴蝶發(fā)夾……所有畫面在她腦中激烈沖撞。
診所里笨拙的溫情與此刻赤裸裸的算計,撕扯著她的認(rèn)知。
“喂,小“團(tuán)子”小姐?!?/p>
亂步帶著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沉默。他停下推輪椅的動作,轉(zhuǎn)過身,翠綠色的貓眼石瞳孔在暖橘色的光線下剔透得驚人,精準(zhǔn)地鎖定了裹在大衣里的凜音。
凜音抬起頭,對上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眼睛,心尖下意識地一顫。
果然很漂亮呢。
“名偵探覺得,”亂步歪了歪頭,貝雷帽的帽檐在他額前投下一小片陰影,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今天的粗點(diǎn)心,“有些拼圖碎片,如果放錯了盒子,再怎么努力也拼不出好看的圖案哦?!?/p>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凜音身上那件明顯屬于森鷗外的舊大衣,又看了看她蒼白的小臉。
“武裝偵探社,”他翠綠色的眼眸彎了彎,帶著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自信和奇異的溫和,“是個很特別的地方。
社長雖然看起來像塊移動的冰山,但里面……唔,陽光還不錯,點(diǎn)心也管夠。最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屬于智者的洞察,“那里不需要你成為別人計算里的‘最優(yōu)解’碎片。你可以只是……‘謎團(tuán)’本身?!?/p>
他伸出手指,虛虛地點(diǎn)了點(diǎn)凜音的方向,指尖仿佛跳躍著夕陽的金光。
“怎么樣?要不要換個‘盒子’試試看?名偵探可以保證,比你現(xiàn)在待的那個破舊‘盒子’有趣多了!”
他眨眨眼,語氣帶著孩子氣的誘惑,卻又清晰地傳達(dá)出“離開森鷗外,加入我們”的邀請。
凜音的心跳漏了一拍。
武裝偵探社……不需要“最優(yōu)解”碎片的地方……陽光和點(diǎn)心……亂步眼中那份純粹的自信和對“謎題”本身的興趣……福澤諭吉蹲下身時,那雙灰藍(lán)色眼眸里生澀卻真實的溫和詢問:“他對你好嗎?”……
這一切像一幅溫暖明亮的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散發(fā)著令人心安的吸引力。離開那個心思深沉、滿手血腥、將她視作潛力股和工具的未來黑手黨首領(lǐng),投入一個似乎更光明、更自由的所在……這個念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但是……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深深陷入大衣粗糙的布料里。消毒水的氣息,舊琴木的味道,還有……他殘留的體溫,絲絲縷縷地包裹著她。
她想起他笨拙地給她裹上大衣時,指尖擦過她額角的微涼觸感;想起他擦拭那把破舊“卡洛親王”時,專注側(cè)臉上罕見的、近乎虔誠的溫柔;想起他遞來蜂蜜水時,暗紅色的眼睛那抹真實的、帶著縱容的暖意……甚至,想起那碗難以下咽卻被他硬說成“活力源泉”的詭異營養(yǎng)劑,和他被吐槽后夸張捂住胸口、泫然欲泣的蹩腳表演。
診所是破舊的,是危險的,是充滿了算計的牢籠。
但那里……也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能感受到一絲笨拙溫情的“巢穴”。
森鷗外是毒蛇,是野心家,但他也是……會在寒夜里給她裹上大衣的“ちち”。
離開?去一個看似光明的“盒子”?她瑰紅色的眼瞳深處掙扎翻涌。
理智在尖叫,這是一個逃離深淵的絕佳機(jī)會!但心底某個角落,一種更深沉、更難以割舍的東西,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帶著冰冷的消毒水味和破舊小提琴的共鳴。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fù)u了搖頭。白色短發(fā)在夕陽中劃過一道微弱的弧光。
“不?!彼穆曇舨淮?,甚至帶著一絲孩童的稚氣,卻異常清晰,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暖橘色的寂靜。
亂步臉上的笑容微微頓住,瞇著的眼睛閃過一絲翠綠色,隨即又被更濃厚的興趣取代?!芭??”他拖長了尾音,像是發(fā)現(xiàn)了謎題更有趣的一面,“為什么?名偵探的邀請可是很難得的哦!”
凜音沒有看亂步探究的眼神,也沒有看福澤諭吉投來的、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探究的灰藍(lán)色目光。
她只是低下頭,小小的下巴幾乎埋進(jìn)大衣的衣領(lǐng)里,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平靜:
“因為……診所的‘灰塵’還沒擦干凈。”她重復(fù)著森鷗外離開前那句隱晦的指令,更像是在對自己確認(rèn),“而且……他還在等我?!?/p>
她沒有說“森醫(yī)生”,也沒有說“ちち”,只是用了最簡單的“他”。
但這個“他”,在此時此刻,在這個夕陽熔金的廢棄操場上,在武裝偵探社三位核心成員面前,重若千鈞。
亂步定定地看了她幾秒,那雙能看穿世間一切謎題的翠綠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女孩小小的、裹在舊大衣里卻挺得筆直的倔強(qiáng)身影。
半晌,他忽然聳聳肩,臉上又恢復(fù)了那種孩子氣的、無所謂的輕松笑容。
“嘛,算了!名偵探的邀請長期有效!”他揮了揮手,仿佛剛才的凝重從未存在,“小團(tuán)子小姐要是哪天覺得那個‘盒子’太悶了,或者里面的‘灰塵’多得擦不完了,隨時可以來找我們玩!偵探社的點(diǎn)心可比林太郎做的好吃一百倍!”
他故意大聲強(qiáng)調(diào)著“點(diǎn)心”,沖凜音做了個鬼臉。
福澤諭吉的目光在凜音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冰封般的灰藍(lán)色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難以解讀的波瀾。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算是告別,然后示意亂步繼續(xù)推著輪椅前行。
輪椅再次碾過碎石,載著沐浴在夕陽溫暖光輝中的晶子和亂步,在福澤諭吉沉默的護(hù)衛(wèi)下,漸漸融入暮色深處。
凜音站在原地,裹緊了身上的大衣,目送著那象征著另一種可能性的暖光遠(yuǎn)去,直至消失在視野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