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半截青銅令牌碎片,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嵌在方寸的掌心。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滾燙的恥辱與深入骨髓的劇痛,順著蜿蜒的血痕,滴滴答答,砸在身下冰冷的土炕邊緣,滲入那片被他的九陰之血反復(fù)浸透的泥土。濃烈的血腥味、苦澀的草藥味,還有那巡查使趙乾留下的、令人作嘔的檀香與劣質(zhì)煙草混合的倨傲氣息,在狹小土屋里凝滯、發(fā)酵,幾乎令人窒息。
結(jié)束了?暫時(shí)逼退了強(qiáng)權(quán),卻引來了更恐怖的災(zāi)禍。
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淤泥,沉甸甸地拖拽著每一寸筋骨,將他牢牢按在冰冷的土炕上。視野邊緣陣陣發(fā)黑,耳畔是自己如同破敗風(fēng)箱般粗重艱難的喘息。屈辱的巖漿在胸腔里冷卻、凝固,變成無數(shù)尖銳的冰棱,每一次呼吸都刮擦著內(nèi)壁,帶來更深沉的刺痛。
“吱……” 枕邊傳來微弱的聲響?;倚《D難地挪動(dòng)小小的身體,湊得更近了些。它伸出粉嫩的小舌頭,帶著小心翼翼的輕柔,一下,又一下,舔舐著方寸掌心那深可見骨的傷口。額頭焦黑疤痕上那點(diǎn)灰白光芒急促地明滅著,竭力將清涼的氣息渡入撕裂的皮肉和混亂的經(jīng)脈,試圖撫平那令牌殘留規(guī)則之力帶來的撕裂感。然而,屋外的世界,已然是地獄的繪卷。
“救命啊——!”
“滾開!你們這些畜生!”
“爹!爹!老鼠在咬爹的腿!啊啊啊——!”
“墻!西頭老李家的土墻被撞塌了!”
凄厲到變調(diào)的哭喊、絕望的嘶吼、土石崩塌的悶響、木材碎裂的脆響……還有那如同永無止境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吱吱”尖嘯和瘋狂奔竄的“沙沙”聲,匯聚成一股毀滅的洪流,狠狠沖擊著搖搖欲墜的土屋!濃烈的惡臭——混合著新鮮的血腥、鼠類特有的濃烈騷氣、以及一種若有若無、卻直鉆腦髓的奇異藥味——如同擁有實(shí)質(zhì)的粘稠液體,透過門板的縫隙、窗欞的破洞,洶涌地灌入屋內(nèi),令人腸胃翻江倒海,幾欲作嘔。
方寸猛地咬緊牙關(guān),用未受傷的左手死死撐住炕沿,不顧肩胛下冰針詛咒的刺痛和全身骨架散架般的哀鳴,強(qiáng)行將自己從虛脫中拔起!他踉蹌著撲到那扇布滿裂紋的木窗前,用盡力氣推開一道更大的縫隙!
窗外,天色陰沉得如同潑墨?;颐擅傻墓饩€下,靠山村已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瘋狂蠕動(dòng)、翻滾、互相撕咬吞噬的灰黑色海洋!無數(shù)老鼠,大的如同半大貍貓,小的如同黑色潮蟲,徹底失去了理智,猩紅的小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嗜血瘋狂的光芒!它們不再是畏首畏尾的偷食者,而是變成了最原始、最兇殘的掠食機(jī)器!
泥濘的村道上,鼠群如同沸騰的瀝青,翻滾奔涌。它們悍不畏死地?fù)湎蛉魏位顒?dòng)的物體!撕咬同伴的脖頸,扯出腸肚;啃噬倒斃村民的肢體,白骨在灰色的浪潮中若隱若現(xiàn);更有甚者,如同自殺般狠狠撞向土墻、木門!沉悶的撞擊聲此起彼伏,伴隨著土塊簌簌落下、門板破裂的刺耳聲響!鮮血和破碎的皮毛、內(nèi)臟碎片在混亂中飛濺,將泥濘的地面染成一片片刺目的暗紅。
方寸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村口的方向。在那半截被雷火劈焦、如同扭曲鬼爪般伸向天空的老槐樹枯枝上,幾點(diǎn)幽冷、如同毒蛇瞳孔般的紫色光芒,正無聲無息地閃爍著,帶著一種非人的、高高在上的冷漠,冰冷地俯瞰著下方這場(chǎng)由它們親手點(diǎn)燃的血腥盛宴。那光芒,與柳云青那串紫檀念珠上流轉(zhuǎn)的邪光,同出一源!
怒火如同澆了滾油的烈焰,瞬間焚盡了所有的虛弱和痛楚!冰冷的殺意凍結(jié)了肺腑!柳家!好狠毒的手段!折毀堂口只是第一步,他們根本就沒打算留下任何活口!這失控的鼠潮,就是他們用來湮滅靠山村、銷毀所有證據(jù)的最終屠刀!
“呃!” 掌心斷裂的令牌碎片被方寸因極度憤怒而攥緊的手狠狠壓迫,鋒利的邊緣再次割開皮肉,溫?zé)岬孽r血順著冰冷的金屬紋路,滴滴答答,落在他腳下那片早已被浸透的泥地上。
就在這滴鮮血落地的瞬間!
嗡——!
一股遠(yuǎn)比之前更加清晰、渾厚、帶著難以言喻的蒼茫與審視意味的意念波動(dòng),如同沉睡了萬載的巨獸被血腥驚醒,猛地從地底極深處傳來!這股波動(dòng)并非針對(duì)外界,而是如同無形的漣漪,瞬間掃過方寸的身體!它浩瀚、古老,帶著一種近乎法則般的沉重感,仿佛在無聲地質(zhì)問:是誰?是誰用血與混亂,驚擾了亙古的沉眠?
這波動(dòng)一閃即逝,快得如同錯(cuò)覺,卻讓方寸渾身汗毛倒豎,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彌漫四肢百?。∵@地底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開門!開門啊方寸!救救我們!” 砰砰砰!劇烈的砸門聲和帶著哭腔的嘶喊打斷了方寸的驚悸。是老村長(zhǎng)和幾個(gè)僅存的、未被鼠群第一時(shí)間撲倒的村民,他們渾身沾滿泥漿和血跡,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驚恐。
方寸強(qiáng)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地底悸動(dòng)帶來的不安,猛地拉開房門。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腥風(fēng)惡臭撲面而來,幾乎將他熏倒。
“小師傅!救救我們!老鼠……老鼠都瘋了!” 一個(gè)中年漢子涕淚橫流,他的褲腿被撕爛,小腿上幾道深可見骨的咬痕正汩汩冒血。
“報(bào)應(yīng)……是報(bào)應(yīng)??!” 另一個(gè)頭發(fā)花白的老嫗癱坐在泥水里,眼神渙散地喃喃自語,“五仙盟的大人剛走就……肯定是老天爺降罪了!都怪……都怪……” 她的目光,帶著恐懼和隱隱的怨毒,飄向了方寸,飄向了他身后土屋里那微弱閃爍的灰白光芒——那是灰小耳?!伴]嘴!” 老村長(zhǎng)厲聲呵斥老嫗,但聲音也在發(fā)抖,他看著方寸,渾濁的老眼里滿是絕望,“小師傅……您……您還有法子嗎?再這樣下去……村子……村子就沒了??!”
方寸的目光掃過門外混亂血腥的景象,掃過村民身上猙獰的傷口,最后落回自己掌心那不斷滲血的令牌碎片。一股強(qiáng)烈的無力感涌上心頭。重傷未愈,靈力混亂,唯一的“仙家”灰小耳同樣虛弱不堪……如何對(duì)抗這鋪天蓋地的瘋狂鼠潮?
就在這時(shí)!
“嗬……嗬嗬……” 那個(gè)小腿被咬傷的中年漢子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他雙眼暴突,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灰、浮腫!更恐怖的是,他裸露在外的傷口處,那些翻卷的皮肉邊緣,竟然開始詭異地蠕動(dòng)!一根根細(xì)密的、如同剛發(fā)芽幼苗般的灰色鼠毛,正從血肉深處瘋狂地鉆出來!它們生長(zhǎng)得極快,轉(zhuǎn)眼間就在傷口周圍形成了一圈令人作嘔的灰色絨毛!“啊!二柱!二柱你怎么了?!” 旁邊的村民驚恐地尖叫著后退。
“癢……好癢……骨頭里……像有東西在鉆……” 名叫二柱的漢子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傷口,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帶下大塊混著灰色鼠毛的血肉,他卻渾然不覺,臉上露出一種詭異的、混合著痛苦和某種病態(tài)舒爽的表情!那灰色鼠毛,正順著他的血管紋理,如同活物般向全身蔓延!
“尸毒入髓,穢毛叢生……嘿,好一手‘灰瘟煉傀術(shù)’的起手式!” 一個(gè)充滿嘲諷、又帶著一絲凝重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方寸身后響起。
方寸猛地回頭!
只見土屋角落的陰影里,不知何時(shí)多了一個(gè)人形。不,確切地說,是一只黃皮子精怪勉強(qiáng)維持的人形姿態(tài)——正是黃六郎!他依舊穿著那身破舊的道袍,但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左腿跛得厲害,幾乎不敢沾地。他雙手抱臂,斜倚在土墻上,那雙狹長(zhǎng)的、閃爍著幽綠光芒的眼睛,正饒有興味地盯著門外痛苦抓撓、渾身開始冒出灰色絨毛的二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看戲般的笑意?!笆悄?!” 方寸瞳孔一縮。這跛腳黃仙,從鼠潮爆發(fā)開始就消失無蹤,此刻卻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
“別用那種眼神看老子,” 黃六郎嗤笑一聲,幽綠的目光掃過方寸掌心的令牌碎片和不斷淌血的傷口,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契約還在,你死前,老子還不想被反噬拖累。不過……” 他話鋒一轉(zhuǎn),下巴朝門外痛苦翻滾的二柱點(diǎn)了點(diǎn),聲音帶著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陰冷,“看這架勢(shì),你小子離死也不遠(yuǎn)了。柳家這‘灰瘟散’混在鼠毒里,嘖嘖,發(fā)作起來可是又快又狠,七日之內(nèi),血肉化泥,骨生穢毛,魂魄被鼠疫怨氣侵染,變成最低等的行尸傀儡……連給老子當(dāng)零嘴都嫌臟!”灰瘟散!煉傀術(shù)!七日化傀!
黃六郎的話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扎入在場(chǎng)每一個(gè)人的心臟!村民們臉上的驚恐瞬間被更深沉的絕望取代!連老村長(zhǎng)都踉蹌了一步,面無人色。
“救……救我……小師傅……黃大仙……救……” 二柱的哀求已經(jīng)變成了不成調(diào)的嗬嗬聲,他身上的灰色絨毛蔓延得更快了,甚至開始向臉上爬升,眼神開始渙散,透出一種非人的渾濁。
方寸的心沉到了谷底。柳家……竟歹毒至此!不僅要?dú)⑷藴绱?,還要將這些無辜村民煉成受其操控的尸傀!這比單純的死亡,恐怖百倍!
“救?” 黃六郎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嗤笑,幽綠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纏上方寸,“拿什么救?就憑你這半死不活的九陰體?還是炕上那只斷了腿的灰毛耗子?或者……” 他故意拖長(zhǎng)了音調(diào),目光掃過方寸掌心那半截染血的令牌碎片,又瞥了一眼地上那片被九陰血反復(fù)浸透的泥土,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忌憚和……探究?“指望你剛才弄醒的那個(gè)地底下的老古董?嘿嘿,它不一口吞了你們這些擾它清夢(mèng)的螻蟻,就算開恩了!”
“你……” 方寸被噎得一口氣堵在胸口,牽扯得內(nèi)臟劇痛。黃六郎的話雖刻薄,卻句句戳在痛處。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自保都難,談何救人?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小小的院落。只有二柱越來越微弱、越來越詭異的嗬嗬聲,和遠(yuǎn)處鼠群瘋狂的嘶鳴,交織成死亡的樂章。
突然,方寸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二柱那雙瘋狂抓撓、指甲縫里塞滿污垢和自身血肉的手。在那暗紅色的血肉碎屑中,夾雜著幾絲極其細(xì)微的、不和諧的……綠色?
不是草葉的翠綠,也不是苔蘚的深綠,而是一種人工染就的、帶著某種刺鼻氣味的……暗綠色碎屑!它們沾在二柱的指甲縫里,混在血污中,極不起眼!
方寸腦中靈光一閃!制藥廠!柳家在靠山村附近那個(gè)巨大的、日夜不停排放污水的制藥廠!二柱是村里的泥瓦匠,前幾天還在抱怨被柳家管事臨時(shí)拉去藥廠后墻修補(bǔ)過坍塌的排水溝!
這綠色的碎屑……是藥渣?還是……某種沾染上的藥物殘留?
一股強(qiáng)烈的直覺攫住了他!這綠色的碎屑,或許就是線索!是柳家這“灰瘟散”的來源!甚至是……解藥的關(guān)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