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宗內(nèi)已是沸反盈天。
“掌門,他來了!”傳信的弟子聲音發(fā)顫,撲倒在殿前。
白衣老者盤坐蒲團之上,雙目微闔,枯瘦的手指捻著胡須,仿佛老僧入定,唯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一絲內(nèi)心的波瀾?!皞髁睿彼曇舻统?,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死寂,“所有人,立刻下山,有多遠走多遠!留得青山在……”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決然,“老夫自會去會會他,多少能擋上一時?!?/p>
城墻上,高聳的輪廓割裂了慘淡的天光。劉子云的身影突兀地出現(xiàn),巨大的白蟒盤踞在他身側(cè),蛇首微昂,金色的豎瞳冰冷地鎖定了下方庭院中的白點。他姿態(tài)甚是慵懶,右手隨意垂著,仿佛只是偶然路過,俯瞰著腳底下的驚惶螻蟻。
“嗤,”一聲輕蔑至極的冷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清晰地回蕩在城墻上下。劉子云的目光,帶著穿透一切的嘲諷,落在那如雪的白衣上?!芭簧硇⒁?,就能遮得住你那五臟六腑里淌出來的黑水?老匹夫,裝模作樣得讓人作嘔?!?/p>
劉子云話音未落,甚至沒見他身體有什么明顯的起伏動作,人已從數(shù)十丈高的城墻頭驟然消失!
原地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殘影和蟒蛇輕微的嘶鳴。下一個瞬間,他猶如憑空出現(xiàn)一般,已然懸停在離白衣老者不足十尺的虛空之中,依舊是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姿態(tài),右手隨意地垂在身側(cè)。
老者渾濁的眼睛猛地睜開,瞳孔收縮如針!他枯瘦的左手在袍袖中似乎掐了一個玄奧的法訣,周身立時騰起一層朦朧的、帶著圣潔光暈的白光護罩,口中甚至低低地開始吟誦一段艱澀的經(jīng)文,仿佛要凝聚畢生修為,以證光明。
然而——
劉子云甚至連劍都未曾出鞘!
他只是隨意地抬起了那只一直垂著的右手,對著老者所在的方向,輕描淡寫地屈指一彈。
“啵!”
一聲輕響,細微得如同水珠滴落玉盤。
聲音傳出的剎那,天地間卻為之一滯!一道凝練到極致、細若發(fā)絲的無形劍氣,無聲無息地撕裂空氣,帶著仿佛要斬斷時間本身的速度和決絕,瞬間出現(xiàn)在老者身前。
老者臉上的莊嚴、口中的經(jīng)文、身周的圣光護罩……一切的一切,在這縷指風劍氣面前,都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肥皂泡。
噗——!
沒有絲毫抵擋的余地。那道細絲般的劍氣,輕易地貫穿了老者的眉心。
白衣老者渾身劇震,眼中凝聚的最后一點神采徹底灰敗。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連悶哼都算不上的短促氣音,身體僵硬地向后倒去。盤坐的姿勢保持著,但生命的氣息已如風中殘燭般熄滅。他額前一個微不可察的紅點,是他留在這世上最后的印記。
那層看似莊嚴的白光護罩,在他倒下的瞬間便如煙塵般消散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劉子云懸在半空,淡漠地瞥了一眼下方癱倒的白衣尸體,仿佛只是撣落了一粒塵埃。他收回手指,甚至吹了吹指尖根本不存在的灰,嘴角的嘲諷更濃:“不過如此。”
狂風不知何時驟起,吹動他漆黑的衣袍獵獵作響,更添肅殺。
逍遙宗深處傳來的最后幾聲凄厲尖叫戛然而止。巨大的宗門牌樓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咔啦啦”碎裂聲中轟然垮塌,煙塵沖天而起,宛如為這位白衣“掌門”拉開的最后一道帷幕。
煙塵彌漫中,劉子云的身影重新立于巨大的白蟒之首,冰冷的目光掃視著這片即將死寂的宗門,白蟒低吼一聲,似在催促,又似宣告著下一個目標的開始。
“已然無敵于世間了?!?/p>
這輕飄飄的自語剛散入風中,竟被突兀響起的掌聲硬生生截斷。
那掌聲清越、空靈,仿佛非人間所有。
隨著掌聲,天光仿佛都為之一暗。一道純粹得令人心悸的月白色身影,無聲無息地懸停在劉子云頭頂?shù)奶摽罩小V苌矸路鸹\著一層薄薄的、流動的氤氳霧氣,看不清具體容顏,只覺得超然物外,仿佛真正從九天謫落凡塵的神女仙姬。
她甚至未曾正眼看向劉子云,只是那般隨意地——如同拂去沾在衣袖上的一粒塵埃——對著他立足的方位,探出了一只纖纖玉掌,向下輕輕一按。
這一按,沒有風雷激蕩,沒有氣爆轟鳴,只有一種……規(guī)則般的壓制!空間瞬間凝固,時間仿佛停滯。
劉子云臉上的傲然、睥睨,甚至連那一絲殘酷的嘲諷,在掌力臨身的剎那,全都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瞳孔深處炸開的、難以置信的驚駭與絕頂?shù)奈C感!他想動,想拔劍,想催動他那所謂無敵的修為……然而周身的空間沉重如萬載玄冰,將他死死鎖在原地!
“轟——!”
不是巨響,而是一種沉悶到令人心臟抽搐的低沉轟鳴。
劉子云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線,比斷線的風箏還要狼狽十倍,被沛然莫御、無可抵御的巨力狠狠砸飛出去!他身后如小山般盤踞的白蟒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鳴,竟被這股力量的余波硬生生掃飛,堅逾精鋼的鱗片大片崩裂灑血,巨大的身體砸塌了半邊城墻,煙塵碎石混著猩紅沖天而起!
劉子云翻滾著、撞擊著,沿途撞碎無數(shù)殘垣斷壁,最終深深嵌進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殿宇石墻之中,碎石簌簌滾落,將他半埋其中。
冰冷徹骨的聲音,仿佛不帶絲毫人間煙火氣,這才從天上仙影處傳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印入劉子云因劇痛而混沌的腦海:
“不過死了一個惹是生非的師兄罷了。為這般腌臜事,你竟真想將這人間攪成修羅場?”
仙影輕旋,仿佛踏著無形的階梯,緩緩降至離劉子云嵌身的斷壁不過數(shù)尺之遙的虛空,垂眸俯視,那目光比萬古寒冰還要冷漠。
“今日,廢你全身修為,斷你通天之路。這命……”她的聲音微微一頓,帶著一種裁決萬物的淡然,“留你一條,也好叫你記得,這‘無敵’二字,不過虛妄。在你夠資格踐踏天道之前,安分些好?!?/p>
話音落下,她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瑩白如玉,完美得不似血肉。
那根完美的手指,隔著數(shù)尺距離,遙遙點向深陷石壁、鮮血淋漓、連呼吸都艱難無比的劉子云眉心。
沒有光華大放,沒有能量奔騰。
只有一種……徹底的、不容置疑的剝離感!仿佛是整個天地的力量在瞬間鎖定了劉子云苦修數(shù)十載、引以為傲、視為生命根本的——氣海丹田!
“呃啊——!?。 ?/p>
劉子云猛地昂起頭,身體如同離水的魚劇烈抽搐,喉嚨深處爆發(fā)出痛苦到扭曲變形、完全不似人聲的嘶吼!這聲慘嚎,比瀕死的野獸還要凄厲百倍,那是比碎骨裂筋更加深刻的痛苦——那是根植于道基,支撐他力量、信心、乃至存在意義的根本,被生生從血肉、從靈魂中剝離、碾碎、徹底湮滅的劇痛!
他全身毛孔驟然張開,一縷縷猩紅混雜著極其稀薄的、原本屬于他精純法力的灰色氣霧被強行擠壓噴涌而出!剎那間,他如同一個被戳破的巨大血泡,整個人瞬間萎靡下去,原本深如寒潭的眼眸迅速黯淡、渾濁、布滿絕望的血絲。那副強橫的、帶著無敵氣勢的軀體,如同被瞬間抽走了主心骨的朽木,軟癱在碎石之中,只剩下不受控制的戰(zhàn)栗。
曾經(jīng)磅礴如山、呼之欲出的真元力場徹底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身體深處傳來的一種徹底的空虛、冰冷和死寂。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沉重感壓在他的每一寸骨頭上,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異常費力。他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了。
仙影漠然地看著這一幕,就像看著一片凋零的落葉。她收回手指,周圍那朦朧的月華似乎也隨之收斂。
“記住今日之痛,記住這螻蟻般的感覺?!彼穆曇粢琅f清冷如初,“若有半分不服,便想想……你此刻,連死在我腳下的資格都沒有?!?/p>
言罷,月白色的身影微微一晃,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顆石子,倏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殘破的逍遙宗廢墟上,煙塵尚未散盡。
只有白蟒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粗重喘息,以及碎石堆里,那個曾經(jīng)“無敵于世間”的身影,發(fā)出的如同破敗風箱般粗重、痛苦的倒氣聲。他那雙曾經(jīng)睥睨天下的眼睛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以及一種刻骨銘心的恨意,在空洞與劇痛中瘋狂滋長。
冷風吹過殘垣斷壁,卷起血污和塵土,發(fā)出嗚嗚的低咽。
此間再無“無敵”,唯有廢墟、傷痕……和一個比凡人更加虛弱、更加痛苦的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