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月的戲箱擱在司令府書房正中央，褚世堯已經(jīng)三天沒讓人動過。
箱蓋上干涸的血跡像幅寫意梅花，鎖扣處還掛著半截紅繩——是那晚戲臺上，他最后從云清月腕間扯下來的。
"司令..."劉鎮(zhèn)捧著個雕花木匣進(jìn)來，"在云老板枕下發(fā)現(xiàn)的。"
匣子打開時，沉香屑簌簌落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封信，每封右上角都用朱砂畫著個小小的月牙。最上面那封的墨跡還未干透："世堯兄如晤：見字時，清月已..."
后半句被血跡暈開。
褚世堯在燈下展開第一封信。
宣紙上是云清月特有的清瘦筆跡："...今晨練嗓時見臘梅開了，想起少時在滄州，你偷塞給我的那塊芝麻糖。若當(dāng)年知道那是最后一點甜，該含得久些..."
第二封寫著："...孟師兄說你在查我的病。別白費力氣了，從八歲被烙上褚字那天，我就沒想過活過三十歲..."
第三封墨跡凌亂："...今日咳血染臟了《游園驚夢》的戲服。班主說可惜了蘇繡，我卻想著，這血終究比胭脂鮮亮..."
信紙突然被攥出裂痕。褚世堯想起那晚后臺，云清月說"比死更可怕的是變成我父親那樣"時，眼里早有決絕。
第七封信里掉出張?zhí)羌垺?/p>
泛黃的油紙上印著"德順齋"三字，正是滄州老字號。云清月在背面寫道："...毒入骨髓時反而清醒。原來當(dāng)年你父親在糖里摻了鴉片，如今我日日飲的藥里又有馬錢子。褚世堯，你們父子害人的法子倒是一脈相承..."
信紙突然被搶走。里希特醫(yī)生顫抖著舉起放大鏡："這糖紙邊緣...有針孔！"
顯微鏡下，糖紙纖維間嵌著褐色結(jié)晶。老醫(yī)生癱坐在椅子上："二十年前云老爺中的毒...根本不在煙土里...是在他給兒子買的芝麻糖上！"
褚世堯腕間的舊傷突然劇痛。記憶里十歲的自己，確實是從父親書房偷拿的糖...
深夜的刑訊室里，孟青陽的鐐銬嘩啦作響。
"清月早知道。"他啐出口血沫，"從發(fā)現(xiàn)你腕上佛珠會讓他咳血那天起，他就在加速毒發(fā)。"
褚世堯掐著他脖子按在墻上："為什么？"
"三千學(xué)生...咳咳...要過鐵路橋..."孟青陽笑得猙獰，"他用自己的命...換你簽撤軍令..."
案頭的電臺突然響起電流雜音。劉鎮(zhèn)沖進(jìn)來："鐵路橋被炸了！但學(xué)生們提前兩小時...是云老板！他改了戲單時間！"
褚世堯想起那晚戲臺上，云清月反常地提前開嗓。原來在唱《牡丹亭》前，他早已用暗語通知革命黨提前行動。
開春時，褚世堯帶著骨灰壇回到滄州老戲臺。
青磚縫里鉆出野草，戲臺角落還留著干涸的血跡。他倒出壇中灰白粉末，任春風(fēng)將之揚滿戲臺——卻有一塊硬物滾落腳邊。
是半塊沒化盡的指骨，上面套著個焦黑的金屬圈。
褚世堯在陽光下辨認(rèn)出，那是枚被火燒過的銅頂針。唱《鎖麟囊》的薛湘靈用它繡嫁衣，而云清月拿它...縫炸藥引線。
遠(yuǎn)處傳來孩子們的嬉鬧。幾個半大小子爬上戲臺，撿起頂針當(dāng)玩具。最大的那個突然驚呼："這上面有字！"
褚世堯奪過頂針。內(nèi)側(cè)刻著八個蠅頭小楷：
"今生已盡，來世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