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鈴聲響起時，沈星河抱著競賽書往圖書館走去。陽光穿過走廊的玻璃頂棚，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蟬鳴聲愈發(fā)聒噪。他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銀杏書簽，指尖觸到紙張邊緣的褶皺，心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緒——自從與江野起沖突后，那些被塵封的記憶總是不經(jīng)意間冒出來。三年前地下室里冷白的燈光，綁匪扯走獎牌時的獰笑，此刻又在腦海中閃現(xiàn)，像帶刺的藤蔓纏繞著心臟。汗水順著他的后頸滑進衣領(lǐng)，在襯衫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就如同那些揮之不去的記憶，在他的生活里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
推開圖書館大門，冷氣裹挾著油墨香撲面而來。沈星河剛踏上臺階，就聽見角落里傳來熟悉的輕笑。循聲望去，只見江野斜倚在書架旁，修長的手指夾著根未點燃的香煙，正與幾個染著黃毛的男生調(diào)笑。察覺到沈星河的目光，他挑眉吐出個煙圈，煙霧在陽光下裊裊升騰。那幾個男生胳膊上纏著刺青，腳下隨意踢著易拉罐，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其中一個男生脖子上還戴著銀色的鐵鏈，隨著動作撞擊出冰冷的聲音，與圖書館安靜的氛圍格格不入。
"喲，家教老師來查崗？"江野將煙塞回口袋，長腿一伸攔住沈星河的去路，"這么積極，是不是想提前驗收成果？"他身上帶著淡淡的煙草味和汗水混合的氣息，離得近了，沈星河甚至能看清他眼尾那顆若隱若現(xiàn)的淚痣。江野校服領(lǐng)口的第二顆紐扣不翼而飛，露出半截鎖骨，那里的淤青已經(jīng)開始泛黃，邊緣還帶著些許血絲，仿佛在訴說著不久前那場激烈的沖突。
沈星河側(cè)身避開，余光瞥見江野腳邊散落的數(shù)學練習冊。他鬼使神差地彎腰撿起，目光掃過幾道填空題——字跡潦草卻全對，尤其是一道函數(shù)綜合題，解題思路竟比標準答案還要簡潔。他心頭一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這道題...你怎么想到用換元法的？"記憶突然閃回昨晚，他在電梯間看見江野蹲在消防栓旁，借著手機光寫作業(yè)的畫面。那時的江野，神情專注而認真，與此刻在圖書館里玩世不恭的模樣截然不同，手機屏幕的冷光映照著他眼下的青黑，顯得格外疲憊。
江野漫不經(jīng)心地奪回練習冊："隨便蒙的。"他突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掃過沈星河耳畔，"不過學霸這么關(guān)心我，不如晚上單獨輔導？"他故意壓低聲音，尾音帶著曖昧的拖腔，引得周圍幾個男生哄笑起來。其中一個黃毛吹了聲口哨："野哥，這學霸看著挺純??！"江野卻突然收起笑容，眼神冷得像冰："閉嘴。"他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讓原本喧鬧的氛圍瞬間凝固，那幾個男生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沈星河耳尖通紅，轉(zhuǎn)身快步走向自習區(qū)。坐下后，他從書包里掏出手機，調(diào)出相冊里偷拍的江野解題視頻——那是昨天晚自習，他假裝整理筆記，實則偷偷錄下了江野解出一道奧數(shù)題的全過程。視頻里，少年垂眸演算的側(cè)臉專注而認真，睫毛在眼下投下細碎的陰影，與平日里吊兒郎當?shù)哪优腥魞扇?。當時江野咬著筆桿思考的樣子，讓沈星河想起初中時的自己，那個在數(shù)學競賽中嶄露頭角的少年，眼中同樣閃爍著對知識的渴望與執(zhí)著。視頻的背景音里，還能隱約聽到江野小聲的呢喃，像是在與題目對話，又像是在給自己加油打氣。
"在看什么？"冷不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沈星河慌忙鎖屏，抬頭正對上江野似笑非笑的眼神。少年不知何時坐到了對面，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把玩著他的鋼筆："不會是在研究我的天才瞬間吧？"他故意拉長語調(diào)，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歪歪扭扭的"沈星河"三個字。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莫名讓沈星河想起地下室里綁匪拖拽鐵鏈的聲響。江野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節(jié)上還帶著幾道細小的傷口，不知是打架留下的，還是在練習籃球時擦傷的。
沈星河強裝鎮(zhèn)定地奪回鋼筆："別耽誤時間，開始復習。"他翻開輔導資料，手指點在一道幾何題上，"這道題，用向量法怎么解？"江野懶洋洋地瞥了眼題目，突然抓起沈星河的手，將鋼筆塞進他指間："笨蛋，這么握筆才不會打滑。"他的手掌帶著薄繭，溫熱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沈星河想要抽手，卻被握得更緊，"看好了，輔助線應該這么畫..."江野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安靜的圖書館里回蕩。他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的舊傷疤，像是蜈蚣般蜿蜒，每一道傷疤都似乎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筆尖在草稿紙上沙沙作響，江野講解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沈星河強迫自己專注聽講，卻總是忍不住注意兩人交疊的手，以及江野說話時落在他手背上的呼吸。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地面上交織成模糊的形狀。隨著講解的深入，江野的情緒也愈發(fā)投入，他開始在紙上快速地繪制圖形，一邊畫一邊解釋著每一個步驟的原理。沈星河看著江野認真的模樣，心中的疑惑與好奇愈發(fā)強烈，這個表面叛逆的少年，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一面？
直到圖書館閉館的提示音響起，沈星河才驚覺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小時。他慌亂地收拾書本，卻不小心碰倒了水杯。水流瞬間浸濕了江野的練習冊，他手忙腳亂地抽紙巾擦拭，指尖卻突然被握住。
"緊張什么？"江野輕笑一聲，抽出自己的校服外套蓋在練習冊上吸水，"不過...作為補償，今晚來我家補課？"他湊近時，沈星河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著若有若無的硝煙味，"我家有你想要的東西——"他故意停頓，在沈星河疑惑的目光中，從口袋里掏出那張被揉皺的物理競賽獎狀，"比如這個。"那張獎狀邊緣已經(jīng)破損，上面還沾著幾滴油漬，卻依然能清晰地看到沈星河的名字和獲獎日期。江野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挑釁，又似乎隱藏著某種期待，等待著沈星河的回應。
沈星河瞳孔驟縮，伸手去搶卻被江野躲開。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灑在江野臉上，將他的笑容鍍上一層暖金色："八點，別遲到。"他晃了晃獎狀，轉(zhuǎn)身時銀色鏈子在暮色中劃出一道流光，"不然...我就把這個貼到公告欄。"沈星河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晚在電梯里，那個鼻青臉腫的男人討好地對江野說："小野，爸錯了..."電梯里昏暗的燈光下，男人臉上的淤青觸目驚心，而江野只是冷漠地別過頭，眼神中滿是疏離與抗拒。
晚上八點，沈星河站在江野家門前，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防盜門打開的瞬間，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屋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茶幾上的臺燈亮著，照亮滿地的啤酒罐和泡面盒。江野穿著黑色背心，頭發(fā)濕漉漉的，顯然剛洗完澡。他身后的墻上貼著各種游戲海報，卻在書桌上方，整整齊齊地掛著沈星河初中時的獲獎照片。那些照片被精心裝裱，排列得十分整齊，與房間里雜亂的環(huán)境形成鮮明的對比。照片中的沈星河，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眼中閃爍著光芒，仿佛在訴說著曾經(jīng)的輝煌。
"進來吧。"江野側(cè)身讓開，沈星河注意到他背上有幾道新鮮的抓痕。書桌上攤著幾本競賽書，旁邊放著個藥瓶，標簽上寫著治療失眠的字樣。墻角的紙箱里，幾只小貓正在打鬧，發(fā)出微弱的叫聲。小貓們毛茸茸的身體相互依偎，顯得十分可愛，為這個略顯冰冷的房間增添了一絲溫暖的氣息。江野走到紙箱旁，蹲下身子，溫柔地撫摸著小貓的腦袋，眼神中流露出難得的柔情。
"為什么偷我的獎狀？"沈星河開門見山地問。江野靠在窗邊點燃一支煙，火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三年前，城東廢棄工廠，記得嗎？"沈星河的呼吸一滯，那個噩夢般的夜晚突然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潮濕的空氣、冰冷的地面、綁匪兇狠的話語，一切都仿佛發(fā)生在昨天，讓他不寒而栗。
"我當時就在隔壁倉庫。"江野吐出個煙圈，煙霧模糊了他的臉，"聽著你的求救聲，卻不敢出去。"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后來警察來了，我看到你被救出來時，懷里還死死抱著那個獎牌。"沈星河的手開始顫抖，那些被他深埋的記憶，此刻被江野的話全部挖了出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的地下室，感受到了當時的恐懼與絕望，以及對生存的強烈渴望。
江野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里面整整齊齊地放著沈星河所有的獎狀和照片："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收集這些?？粗阋徊讲酵白?，我卻只能在泥潭里掙扎。"他拿起那張物理競賽獎狀，輕輕撫摸著上面的字跡，"你知道嗎？你在臺上領(lǐng)獎時發(fā)光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特別臟。"江野的聲音中充滿了自嘲與無奈，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自卑與不甘。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仿佛被整個世界遺忘。
沈星河的眼眶突然發(fā)熱，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江野總是捉弄他，又偷偷在他課桌里放草莓味奶糖。為什么每次打架后，江野都會出現(xiàn)在圖書館，用挑釁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那些看似惡意的舉動，不過是少年笨拙的求救信號。江野就像一只受傷的小獸，用堅硬的外殼保護著自己脆弱的內(nèi)心，渴望得到關(guān)注，卻又害怕被傷害。
"所以你故意考很差？"沈星河輕聲問。江野自嘲地笑了："是啊，反正我爸在監(jiān)獄，我就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他突然把獎狀塞到沈星河手里，"拿走吧，我不配留著這些。"江野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絕望，他轉(zhuǎn)身背對著沈星河，肩膀微微顫抖，似乎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沈星河沒有接，而是走到窗邊，將江野手中的香煙掐滅："你配。"他轉(zhuǎn)身看著江野，目光堅定，"從今天起，我們一起走。"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亮江野驚訝的表情。沈星河第一次發(fā)現(xiàn)，江野的眼睛在月光下，像藏著星星的深潭。江野的眼中閃爍著淚光，那是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感動與希望，他沒想到，這個一直被他捉弄的學霸，會在這一刻向他伸出援手。
這時，紙箱里的小貓突然叫了起來。江野走過去抱起一只，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天在花壇，其實我是想給它們做個暖和的窩。"他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就像你給我補課，其實是想把我拉出泥潭。"小貓在江野的懷里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江野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那笑容純真而溫暖，仿佛驅(qū)散了房間里所有的陰霾。
沈星河走過去，輕輕碰了碰小貓的爪子："我們明天給它們做個更好的窩吧。"他抬頭看著江野，眼里帶著笑意，"就像你說的，當我的小弟，以后我罩著你。"沈星河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調(diào)侃，卻充滿了真誠。江野看著沈星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個孤獨的野孩子，從此有了可以依靠的伙伴。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地上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在這個盛夏的夜晚，兩個孤獨的靈魂終于找到了彼此的光。紙箱里的小貓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仿佛在為這個溫暖的時刻伴奏。沈星河知道，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那些曾經(jīng)的傷痛，終將在彼此的陪伴中，化作成長的養(yǎng)分。江野放下小貓，走到沈星河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相視一笑，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期待。窗外的蟬鳴聲依舊，但此刻，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里，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寧靜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