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做事的速度從來都很快,只用了兩天就找到了徐舟這個人。
程欲身邊叫徐舟的人并不多,有且也只有一個。
林秋楠將自己關在書房里,盯著上面的資料看了很久。
徐舟和程望年紀一樣,兩人上過同一所高中,只是程望上學更早一點,要比徐舟大了兩屆。十七歲時,程望上了大學,程家也就跟著搬走,和徐舟再也沒有交集。
直到十九歲那年,程家父母出事,程望帶著骨灰回去安葬,將自己關在屋子里很久很久。
姜山說:“那個時候正是暑假,程先生也在十三四歲的年紀,很容易受到蠱惑。我們已經聯(lián)系到了徐舟,先生方便的話,可以親自來問一問?!?/p>
要想找到十多年前的消息很難,但如果能找到當事人,就很容易。
徐舟大學畢業(yè)之后就一直在本地工作,繼承了家里的企業(yè),是做電器的。這么多年鮮少在程家面前露頭。
大概也是問心有愧,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地撤出a市,聽說現(xiàn)在正在和陸家聯(lián)姻。算起來,那小姑娘應該也是陸遠的堂妹。
他問姜山要了地址,才動身出門。
大雪天幾乎看不清楚路況,林秋楠不知道自己怎么開到舊物倉的。
停下車的時候,他靜靜在倉庫外面抽了一根香煙,濃郁的煙草味竄到肺腑里,才讓他冷靜了很多。
他邁步,停在了倉庫大門跟前,寂寂地聽著里面的呼喊聲。
“有人嗎?!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徐舟剛喝完酒,他就被一群人請了過來。
他心里暗暗想著,自己也沒有得罪過什么人,不至于被人綁架。更何況,為首的人也客客氣氣,誰知道將他帶到了這么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寒冷和黑暗讓他本能地惶恐,剛才帶他進來的人早已消失不見。
陰風卷著冷雪,從倉庫的每一個角落襲來。周圍唯一的亮光,就是三米多高的窗戶里透出來的天光。
他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晚禮服,在a市零下15攝氏度的天氣里,簡直是螳臂當車。
倉庫大門緊鎖,透過拳頭大的門縫,能夠看見外面手臂粗的鐵鏈。
寒冷侵蝕著他所有的感官,感覺自己極度失溫,幾近要凍死在這里,語氣不免帶著慌張。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要錢嗎!我都可以給你!”
“救救我!有人嗎!”
徐舟覺著自己嗓子啞了,冷風鉆進來,刺得他喊不出來。
前所未有的惶恐和寒冷一樣,凝結了他的每一滴血液,他聲音顫抖:“求求你們放了我!你們到底要什么……”
彌天無望當中,徐舟聽見了車子的聲音。
他發(fā)瘋一樣地從門縫里伸出手:“救救我!幫我報警!有人想要綁架我!”
一根煙燃盡,林秋楠在大雪里抬頭。
車燈刺入倉房的門口,他看見了徐舟驚恐的眼睛。
像是竭力求生的魚,拼死抓住最后一口氣。
林秋楠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徐舟只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離他越來越近。
很年輕,很強壯,連帶著身形也挺拔,逆著光看過去,只能看見他側臉的輪廓。是很立體的長相,更不俗的是他周身的氣勢。
冷峻,又充滿著戾氣。
燈光從他身后熄滅,徐舟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適應了眼前的黑暗。
他拼了命地想要看清這個人的臉,然而也是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他頭皮陡然發(fā)麻——那是一雙冷漠,兇厲的眼睛,恍若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徐舟想,完了。
這個點大半夜還出現(xiàn)在這里的,除了找他麻煩的正主,哪里會有什么救命恩人。
可他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一雙有力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而后將他往前猛地一拽。
隔著鐵門,徐舟覺著自己好像要脫臼了。
他像是一條死魚一樣,被人抓住命運的喉嚨,只能在地上搖尾乞憐,哀求著:“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這樣是犯法的!你知道我是誰嗎?”
男人沒有理會他的打算,只是更用力地拽著他的手臂。
徐舟有一種自己手腕要被生生拽下來的感覺。
晃動的鐵門不斷收緊,他克制不住地哀嚎:“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給你,你不就是想要錢嗎?你放了我,要多少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男人的聲音沙啞,卻聽不出來什么情緒。
徐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正是因為不知道,他越發(fā)惶恐。
林秋楠居高臨下地看著倉庫里的男人,白凈斯文的一張臉,算得上是年輕有為,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陸家的看上做女婿——
可誰也不知道,他這副皮囊下面,藏著一塊腐爛的肉,惡心到讓人作嘔。
他微微用力,看著徐舟那張臉抵在鐵門上,面部肌肉擠壓在一起,扭曲又丑陋。
大雪飛飛揚揚,林秋楠死死地攥著他的手腕。
徐舟只聽見他的聲音比雪還冷。
落在他的耳畔,也如同一場鋪天蓋地的飛雪,壓在了他的脊梁。
他聽見林秋楠問:“你認識程欲嗎?”
徐舟通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盯著林秋楠,多年前的事情一點一點地在眼前浮現(xiàn),他一時間心如死灰,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他想,完了,程家還是知道了。
程望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派人來弄死他了?
所有的一切扼住了他的喉嚨,他發(fā)出幾聲顫抖的嗚咽,甚至連求饒都吐不出口。
他哀求地抬眼,想要看清林秋楠的面容,可最終是徒勞。
寒冷和疼痛淹沒了他,他聽見林秋楠說:“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如果回答錯誤,后果你自己知道的?!?/p>
……
大雪深深的夜里,程欲睡得并不安穩(wěn)。
渾渾噩噩的夢纏得他睡不著,身上冷冰冰的一片,沒有熟悉的體溫在他的被窩里,也沒有溫暖的雙臂緊緊摟著他。
他又一次驚醒,屋子里靜謐一片。
程欲坐了很久,才打開床頭燈。
手機被林秋楠沒收了,他很久沒有和外界聯(lián)絡,起初會有一些不適應,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社交的人格,大部分都是場合去應付一二。
以至于現(xiàn)在清靜下來,反而覺著無比輕松。
他靜靜坐了很久,目光才落到床頭那些鎖鏈摩擦的痕跡上,心頭是說不出來的壓抑,總覺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東西。
他克制自己不去想這些東西,也不想知道林秋楠的床上到底有過哪些人。
可他就是睡不著。
他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占有的欲望,那種欲望強烈到想要將林秋楠摧毀。
他想,林秋楠怎么可以喜歡上別人呢。
林秋楠怎么可以擁有別人呢。
他要讓林秋楠的眼睛只看著他,要讓林秋楠的懷里只能擁抱著他。
程欲緩了一口氣,到底沒有繼續(xù)偏執(zhí)下去,他起身,決定去樓下倒一杯水。
“真是腦子有病,飲水臺放在樓下干什么,大晚上的還要起來喝水?!?/p>
林秋楠聽不到他的謾罵,程欲又覺著索然無味起來。
他推開門。
林秋楠估計已經休息了,客廳一片死寂。
程欲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總歸他睡不好,林秋楠也別想睡個好覺。
可客房里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程欲偃旗息鼓,正準備下樓,忽而聽見門口傳來細微的動靜。
他心神一凜,本能地汗毛倒豎,正想要躲起來,卻對上一雙凜冽的眼睛。他全身血液頓寂,頭皮發(fā)麻,看了好久,才認出來那竟然是林秋楠。
門外的飛雪一下子涌進來,茶幾上的文件被吹得紛紛揚揚。
林秋楠一時也愣住,他默默立了很久,才關上了門,打開了燈。
于是方才所有的冷漠,都成了熟悉的溫柔。
他笑笑:“怎么了欲欲?渴了?”
也是那一瞬間,程欲條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兩步,他攥緊了身后的門把手,竟然覺著眼前的林秋楠是那樣的恐怖。
時鐘指到凌晨三點,外面大雪飄飄,他又是去做什么,才深夜未歸?
屋子里的鎖鏈,林秋楠固執(zhí)地將他關在別墅里,又是想要做什么。
林秋楠越來越近,笑意一如往常。
“是睡不著嗎?還是哪里不舒服?!?/p>
明明是同一張臉,可程欲就是覺著哪里不對。
他吞了口唾沫,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趕在林秋楠靠近之前,他先關上了門,整個人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可身后的敲門聲卻綿延不斷,連帶著林秋楠的低語也顯得那樣的恐怖。
程欲心口涼了半截,外面的聲音卻不依不饒。
“欲欲,你是睡不著嗎?是不是太冷了?”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程欲卻總覺著哪里奇怪,也許是林秋楠眼中揮之不去的陰冷,也許是他后知后覺地覺著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詭異起來。
程欲深吸一口氣,剛躺在床上,就聽見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程欲覺著渾身都僵冷一片,逆著光,他只覺著林秋楠越來越近,身上還沾染著外面的風雪,冷得徹骨。
他眼瞼輕顫,到底還是強撐著膽量,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林秋楠只是站在床邊,定定地看著他。
那目光讓程欲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實在不知道林秋楠又犯什么瘋。
他故作鎮(zhèn)定:“大晚上的不睡覺來我屋子里干嘛?”
屋子里幽藍一片,程欲不安地等待著。
他覺著自己不該罵林秋楠,可是話已經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了。
萬一這句話激怒了林秋楠,等待他的不會是好下場。
雖說林秋楠現(xiàn)在不強迫他,但頭天晚上的陰影還揮之不去,程欲攥緊了床單,連聲音都開始打了顫:“你,你,你別過來,我告訴你,雖然咱們還沒離婚,但婚內強奸也是強奸?!?/p>
林秋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程欲已經二十六歲了,可他看上去還像是一個少年,抬眼時眸光的顫抖,還如同年少一樣的無辜。
林秋楠對他總是沒有脾氣。
程欲天生是他的劫難,他愿意一敗涂地,因此也痛他所痛。
徐舟的話還在耳邊盤旋,像是揮之不去的藤蔓,將他裹顫至窒息。那些藤蔓上同樣也生出了刺,扎入血肉里,千瘡百孔。
他一步一步逼近程欲。
程欲昂著頭看著他。
隱約地,他覺著那雙眼睛里有些水光,像是眼淚。只是屋子里光線朦朧,什么也看不真切。
周遭的劍拔弩張,一瞬間在程欲心頭消散。
有時候連程欲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他會這么篤定,林秋楠不會傷害他。
但他還是沒有放松警惕,前些天林秋楠狂熱的吻,讓他情不自禁地害怕起來。
他跳下床,時刻做出防備的姿態(tài):“你冷靜一點行不行,林秋楠,你再發(fā)瘋我真不客氣了?!?/p>
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睡衣,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對林秋楠的擔憂,早已壓過了他的恐懼。
可是林秋楠什么都沒有做。
他只是大跨步地上前,帶著一身凜冽,將他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程欲一下子愣住。
這不是他們這些天第一次擁抱,可程欲卻覺著是那樣的陌生,以至于一時間竟然忘記了掙扎。
他肩頭是熟悉的溫熱,那是林秋楠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融在他的脊骨。
連程欲也不明白,林秋楠的眼淚從何而來。
明明三十多歲的人了,一次次擁抱他,卻總是忍不住流眼淚。
他僵硬地立在林秋楠的懷中,想要抬起手,最終又放了下去。
林秋楠說:“程欲,如果我早點認識你就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