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的霧氣漫過少女足尖時,周芷若正將洗得發(fā)白的青布衫浸在石階旁。暮春的江水還帶著雪山融化的寒意,指尖被泡得發(fā)紅,卻比不過岸邊老槐樹上新結的槐花更惹人憐。渡船上的艄公總愛打趣她,說這丫頭生得比臨安府官家小姐還標致,倒像是哪家大戶逃出來的金枝玉葉。
"芷若,把藥端進去。"常遇春的嗓門震得竹簾微顫,她慌忙將搗碎的黃連粉灑進陶罐。船艙里躺著個面色蒼白的少年,睫毛在昏暗中投下細碎的影子,像是受傷的鶴鳥收攏了羽翼。這是她第三次替他換額上的濕帕,指尖觸到滾燙的皮膚時,少年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含糊地喊了聲"義父"。
三個月后周芷若跪在峨眉山金頂,青石磚硌得膝蓋生疼。滅絕師太的玄色道袍掠過她眼前,繡著銀線的云紋如同利刃劃破晨霧。"從今日起,你便叫靜玄。"老尼的聲音像是被山風磨礪過,卻在瞥見少女頸間紅繩時頓了頓,"那枚銅錢收好,凡塵俗物最是誤人。"
十年光陰在峨眉的晨鐘暮鼓里凝成指尖薄繭。周芷若總愛在寅時三刻溜到洗象池畔,看月光把水面劈成兩半。有次丁敏君追著偷食的松鼠誤入竹林,正撞見她將銅錢拋向半空,在它墜落的瞬間用峨眉刺串起三片竹葉。"靜玄師妹好俊的身手。"大師姐的帕子掩住嘴角冷笑,"可惜這銅錢看著眼熟,倒像是魔教妖人常使的暗器。"
光明頂?shù)难┞湓诮廾蠒r,周芷若終于看清了那個在記憶里模糊的影子。張無忌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昆侖山的寒風忽然變得溫軟。她望著少年英挺的側臉,忽然想起漢水船艙里那聲含混的"義父",指尖不自覺地撫上發(fā)間新別的玉簪——那是前日他替她綰發(fā)時,用山澗里的青玉現(xiàn)磨的。
"我要你立下毒誓。"滅絕師太咽下最后半口氣時,枯槁的手掌幾乎要掐斷她的腕骨。倚天劍的寒光映著老尼渾濁的瞳孔,周芷若聞到了死亡特有的鐵銹味。師父的指甲深深陷進她掌心,仿佛要把二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刻進骨血,"讓那姓張的小子永世不得安寧。"
喜燭爆出燈花時,趙敏的笑聲穿透了紅蓋頭。周芷若端坐在鴛鴦錦被上,聽著外間刀劍相擊的脆響。張無忌身上還帶著她的胭脂香,此刻卻隨著蒙古郡主的馬蹄聲消散在夜風里。她慢慢摘下鳳冠,金絲掐的并蒂蓮在掌心碎成齏粉,就像幼年時在漢水邊捏碎的槐花瓣。
屠獅大會那日,周芷若在少室山巔舞了整夜的劍。九陰真經(jīng)的內力催得白衣獵獵作響,發(fā)間玉簪卻始終紋絲不動。張無忌追來時,她正將半截斷劍擲向深谷,金屬墜落的清音驚起滿山宿鳥。"周姑娘..."他喚得這般生疏,仿佛光明頂上共飲的那碗雪水從未存在過。她忽然笑起來,眼尾緋紅如染了鳳仙花汁:"張教主可還記得漢水舟中,你攥著我的手說冷?"
紫檀木盒送來那日,峨眉正在為新入門的弟子舉行及笄禮。盒中躺著半塊焦黑的槐木牌,依稀可見"漢水周氏"的描金小楷。周芷若撫過碳化的紋路,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霧靄沉沉的清晨,常遇春抱著她躍上小舟時,身后沖天火光里傳來的凄厲哭喊。銅錢在掌心烙出紅印,她終于明白師父臨終前為何死死盯著這枚信物。
重陽宮的古鐘敲到第九下時,周芷若折斷了傳承百年的掌門鐵指環(huán)。斷口處露出暗格,泛黃的絲帛上字跡斑駁:"漢水船女周氏,建文元年臘月..."她望著跪了滿殿的徒眾,突然想起張無忌當年在冰火島上說的故事——極北之地有種鳥,畢生只落地一次,便是死亡來臨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