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斯山巔的風,裹挾著亙古不化的寒意,呼嘯著灌入剛剛開啟的生命樹巨門門縫。那風像冰冷的刀片,刮在夏琳的臉上,瞬間吹散了醫(yī)神殿堂帶來的最后一絲暖意。門外的景象,與身后寧靜治愈的圣所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不再是柔和流淌的礦石微光,而是巨大廊柱投下的、如同凝固黑夜般的深沉陰影。空氣沉重,彌漫著冰冷的石頭氣息、若有若無的臭氧味,以及一種令人靈魂都感到壓抑的、屬于絕對權力的威壓。遠處,那象征著神域至高權力的主神殿,如同一頭蟄伏在暮色中的龐然巨獸,沉默地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而夏琳靈魂深處那根無形的弦,此刻正劇烈地震顫著,清晰地傳遞著來自神殿最深處——那屬于“宙斯”的王座之下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瀕臨崩潰的絕望。那是林夕的呼救,無聲,卻比任何吶喊都更清晰地響徹在夏琳的心底。
“夕夕……”夏琳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幾乎無法呼吸。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屬于伊阿索的冷靜和此刻燃燒的焦急在她體內(nèi)激烈交鋒。她不能退縮,一步也不能!
握緊手中纏繞靈蛇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冰冷的金屬觸感給了她一絲支撐的力量。她挺直脊背,將屬于醫(yī)神的那份沉靜與悲憫盡可能凝聚在臉上,邁步踏上了通往主神殿的、冰冷而漫長的階梯。
守衛(wèi)在巨大廊柱陰影下的神衛(wèi),身披閃爍著寒光的甲胄,手持長矛,如同沒有生命的雕塑。當夏琳走近時,他們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冰冷地掃視過來。那目光中帶著審視、漠然,還有一絲對這位“新晉”醫(yī)神的、不易察覺的輕慢。
“站住,伊阿索?!币幻匦l(wèi)上前一步,長矛微微傾斜,擋住去路,聲音沉悶如石,“神王陛下未曾召見。擅闖神座,是何居心?”
夏琳的心猛地一沉。她強迫自己迎上守衛(wèi)冰冷的目光,屬于伊阿索的記憶碎片快速閃過——關于神域森嚴的等級,關于覲見的規(guī)矩。她微微抬起手中的權杖,頂端盤踞的靈蛇在幽暗中似乎睜開了無形的眼睛,散發(fā)出淡淡的、帶著生命威壓的微光。
“生命之息流轉不息,高貴的守衛(wèi)?!毕牧臻_口,聲音刻意模仿著伊阿索記憶中的那種沉穩(wěn)、帶著一絲悲憫天成的語調(diào),努力壓下聲線中的顫抖,“我感知到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劇烈……擾動?!彼遄弥迷~,目光投向神殿深處那痛苦傳來的方向,“其源頭,似乎就在這神圣的殿堂之內(nèi)。作為生命與健康的守護者,我有責任,也有義務,探查這異常的波動是否會對奧林匹斯的秩序……乃至神王陛下本身,造成不可預知的損害?!彼擅畹靥С隽恕爸刃颉焙汀吧裢酢保瑢⑻讲樾袨榘b成職責所在。
守衛(wèi)的目光在夏琳手中的權杖和她沉靜的臉上逡巡。那靈蛇權杖散發(fā)的氣息做不得假,而且這位新醫(yī)神關于“秩序”和“神王”的說辭也讓他們不得不慎重。僵持了片刻,另一名守衛(wèi)似乎收到了某種無形的指令,微微側身,讓開了通路,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絲毫未減。
夏琳心中緊繃的弦稍稍一松,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邁步穿過守衛(wèi)形成的陰影屏障,快步走入那宏偉得令人窒息的主神殿內(nèi)部。
神殿內(nèi)部的空曠與冰冷遠超她的想象。巨大的穹頂仿佛支撐著整個天空,上面描繪的雷霆與星辰圖景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猙獰而壓抑??諝夥路鹉痰你U塊,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她的腳步聲在死寂的空間里激起微弱的回響,顯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她的目光急切地掃視著。終于,在神殿最深處,那冰冷、巨大、鑲嵌著無數(shù)寶石卻毫無溫度的雷霆神座之下,她看到了那個蜷縮在月光石地板上的身影。
那一瞬間,夏琳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刺穿了。
金色。
那是屬于宙斯的、濃密卷曲的金棕色短發(fā),在從高窗透入的、稀薄冰冷的星光下,泛著金屬般冷硬的光澤。高大健碩的男性身軀蜷縮著,像一只被遺棄的、傷痕累累的巨獸,包裹在象征至高權力的、繡著金色雷霆紋路的白色神袍里。那神袍本該彰顯無上威嚴,此刻卻只襯得那蜷縮的身影更加脆弱和……格格不入。
夏琳的腳步不受控制地加快,幾乎是跑著沖了過去。離得越近,那種源自靈魂的痛苦共鳴就越發(fā)清晰、尖銳,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在同時刺扎著她的神經(jīng)。她甚至能感覺到林夕體內(nèi)那股屬于宙斯的神格意志,如同狂暴的暗流在洶涌翻騰,冰冷而霸道地碾壓著屬于林夕的微弱意識。
“夕夕!”夏琳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心疼,在空曠的神殿里響起。
那蜷縮的身影猛地一顫!
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嚇到,又像是被觸碰到了最深的傷口。林夕猛地抬起頭!
夏琳的腳步瞬間僵在原地,瞳孔因震驚和心痛而驟然收縮。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記憶中總是清澈明亮、盛滿少女狡黠或羞澀的眸子,此刻卻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像被揉碎的星辰,只剩下無盡的痛苦、恐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混亂。瞳孔深處,仿佛有雷霆的殘影在明滅不定地閃爍,那是屬于宙斯的意志在咆哮。淚水混合著冷汗,在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肆意流淌,留下狼狽的痕跡。她的嘴唇干裂,微微顫抖著,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嗚咽。
更讓夏琳心如刀絞的是林夕眼中那份極致的陌生感和……排斥感。她看著沖過來的夏琳,眼神里沒有一絲認出故友的欣喜,只有被侵入領地的驚恐和絕望的抗拒。
“別過來!”一聲嘶啞的、破碎的尖叫從林夕喉嚨里擠出,帶著瀕死的絕望。她像受驚的刺猬般猛地向后縮去,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王座基座上。同時,她下意識地抬起一只手,指尖不受控制地迸濺出幾簇細小的、噼啪作響的金色電火花!
然而那電光微弱而混亂,如同風中殘燭,閃爍了幾下便無力地熄滅。這徒勞的抗拒,更像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恐懼的本能反應,而非真正神力的展現(xiàn)。反而因為強行調(diào)動這具身體里不受控制的力量,林夕臉上瞬間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隨即又褪成更深的慘白,痛苦地蜷縮起來,身體劇烈地顫抖。
夏琳的心像被那微弱的電火花狠狠灼燒了一下,痛得她幾乎窒息。她完全無視了那毫無威脅的警告,毫不猶豫地沖到林夕身邊,不顧冰冷堅硬的地面,直接跪坐下來。
“別怕!夕夕,是我!看著我!”夏琳的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如同在安撫一頭受驚的幼獸。她小心翼翼地將手中那根纏繞靈蛇的權杖輕輕放在一旁的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她伸出雙手,動作緩慢而堅定,不是去觸碰林夕那因恐懼而緊繃的身體,而是輕輕捧住了林夕被冷汗浸濕、沾著淚痕的臉頰。
指尖觸碰到那滾燙而顫抖的皮膚,夏琳強忍著鼻尖的酸澀和眼底洶涌的淚意。屬于伊阿索的溫和神力,如同涓涓細流,本能地、小心翼翼地順著她的指尖流淌而出,帶著安撫心神、驅散混亂的清涼氣息,輕柔地包裹住林夕混亂不堪的意識。
“夕夕,”夏琳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神殿里,輕得像一片墜落的月光草,卻帶著穿透靈魂的清晰和不容置疑的熟悉感,“是我,夏琳?!?/p>
她直視著林夕那雙布滿血絲、充滿混亂和抗拒的眼睛,一字一頓,用她們之間最熟悉、最日常的語調(diào)呼喚著那個只屬于她們的名字:
“你看看我,我是夏琳。我們一起打游戲,一起喝檸檬汽水,一起吐槽作業(yè)……夕夕,是我??!”
那輕柔的話語,如同投入狂暴大海中的一枚定海神針。
林夕混亂、布滿血絲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像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刺中。她眼中屬于宙斯意志的狂暴雷霆殘影,似乎在這一刻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凝滯。
“……夏……琳……?”一個極其微弱、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濃重哭腔的聲音,從她干裂的嘴唇中艱難地擠出。那聲音嘶啞破碎,卻像黑暗中亮起的第一顆星,微弱卻真實。
捧著她臉頰的雙手是溫暖的,指尖流淌的氣息是清涼而熟悉的,帶著一種奇異的、能安撫靈魂躁動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不再是屬于醫(yī)神伊阿索的悲憫與沉靜,那里面此刻燃燒著的,是純粹的、不加掩飾的焦急、心疼,還有那份獨屬于夏琳的、明亮而堅定的光芒!
如同溺水之人終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林夕眼中那厚重的、充滿恐懼的冰層,終于裂開了一道縫隙。巨大的委屈、劫后余生的恐懼、以及被理解的渴望,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最后的心防。
“夏琳……嗚……”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終于沖破喉嚨,林夕猛地向前一撲,不再是抗拒,而是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抱住了跪坐在面前的夏琳!那高大健碩的男性身軀,此刻卻像個無助的孩子,將頭深深埋在夏琳的頸窩,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夏琳肩頭的亞麻布料,身體因為劇烈的哭泣和長久緊繃后的放松而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真的是你……太好了……可是……你看我……”林夕的聲音悶在夏琳的頸間,充滿了痛苦和難以言喻的羞恥感,“我變成了怪物……好可怕……腦子里全是……全是別人的東西……好吵……好惡心……”
夏琳緊緊地回抱著懷中顫抖的身軀,感受著那陌生的、屬于成年男性的骨骼輪廓和肌肉力量下,靈魂依舊是那個脆弱驚恐的少女。屬于伊阿索的溫和神力持續(xù)不斷地、小心翼翼地流淌而出,如同最輕柔的安撫,梳理著林夕混亂不堪的精神世界,盡力壓制著那些翻騰的、屬于宙斯的記憶碎片和神格意志。
“不怕了,不怕了,我找到你了。”夏琳的聲音也帶著哽咽,她輕輕拍著林夕寬闊卻顫抖的背脊,像安撫著最珍貴的易碎品,“不是怪物,夕夕,你只是……被困住了。我們一起想辦法,一定能回去!一定能變回來!”
空曠冰冷的神殿中,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雷霆神座投下巨大的陰影,將下方兩個相擁的身影完全籠罩。陰影之外,是奧林匹斯永恒的暮色與冰冷的風。陰影之內(nèi),只有少女絕望的哭泣聲,和另一個少女帶著哭腔卻無比堅定的安慰。
夏琳緊緊抱著林夕,下巴抵在她金色的發(fā)頂,感受著懷中軀體傳來的劇烈顫抖和滾燙的淚水。她抬起頭,目光越過林夕的肩膀,警惕地掃視著這宏偉而冰冷的神殿每一個幽暗的角落。伊阿索的權杖靜靜地躺在月光石地板上,頂端的靈蛇似乎微微昂起了頭,無形的信子探向虛空,感知著空氣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波動。
這里是神王的領域,危機四伏。她們的重逢是黑暗中的微光,但遠非安全。她必須盡快帶夕夕離開這里,找到一個能暫時喘息、能讓她運用醫(yī)神之力幫助林夕穩(wěn)定情況的地方。
“夕夕,聽我說,”夏琳在林夕耳邊低語,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這里太危險了。宙斯的神格意志隨時可能反撲。我們必須離開,去我的地方,醫(yī)神殿。那里安全些?!?/p>
林夕的身體猛地一僵,埋在夏琳頸窩的頭微微抬起,沾滿淚痕的臉上是未散的驚恐和茫然:“離……離開?可……可是……”她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仿佛這冰冷的神殿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囚籠,而離開這個囚籠則需要更大的勇氣。更深的恐懼來自體內(nèi)——她能感覺到,當“離開神座”這個念頭升起時,身體深處那股屬于宙斯的意志似乎又開始了不安的躁動,帶著冰冷的憤怒和掌控欲。
“沒有可是!”夏琳的語氣斬釘截鐵,她捧起林夕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看著我!夕夕!留在這里,你會被‘他’徹底吞噬!你想變成真正的宙斯嗎?想永遠困在這具身體里嗎?”
“不!我不要!”林夕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眼中爆發(fā)出強烈的抗拒和恐懼。夏琳的話如同利劍刺破了她最深的噩夢。
“那就信我!”夏琳緊緊握住林夕冰冷而汗?jié)竦拇笫帧侵粚儆诔赡昴行缘?、骨?jié)分明的手,傳遞著自己的力量和決心,“跟我走!現(xiàn)在!趁他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屬于伊阿索的神力再次涌動,這一次帶著更強的安撫和引導意味,如同清涼的溪流,努力沖刷著林夕意識中那屬于宙斯的冰冷洪流,為她爭取片刻的清明和行動的勇氣。
林夕看著夏琳眼中燃燒著的、如同火焰般明亮堅定的光芒,那光芒驅散了她眼中一部分混亂的陰霾。她用力地、重重地點了點頭,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好……我跟你走……夏琳……”
夏琳立刻起身,順手抄起地上的靈蛇權杖。她用力攙扶起因為長時間蜷縮和精神劇烈消耗而有些脫力的林夕。高大健碩的身軀幾乎將嬌小的夏琳完全籠罩,那份重量和陌生感讓夏琳心頭一顫,但她咬緊牙關,穩(wěn)穩(wěn)地支撐著。
“走!”夏琳低喝一聲,攙扶著林夕,轉身就朝著來時的、守衛(wèi)把守的大門方向踉蹌走去。林夕的腳步虛浮而笨拙,顯然還無法完全掌控這具強大的神軀,每一步都顯得沉重而艱難。
就在她們跌跌撞撞地走出神座投下的巨大陰影區(qū)域時——
一股冰冷、威嚴、帶著無上審視意味的視線,如同無形的冰錐,驟然從神殿某個高聳廊柱的陰影深處刺來!那視線并非來自守衛(wèi),而是帶著更古老、更強大的神性氣息!
夏琳的背脊瞬間竄上一股寒意,屬于伊阿索的敏銳感知讓她猛地停下腳步,將林夕護在身后,警惕地抬頭望去!
廊柱的陰影里,似乎有什么東西無聲地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