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重開朱門那日,晨霧還未散盡。孟思語站在垂花門前,看著小廝們將褪色的白燈籠換下,新扎的紅綢花在風(fēng)里輕輕搖晃。三日前皇帝下旨恢復(fù)孟家爵位,父親官復(fù)原職的消息傳開后,沉寂許久的府門又熱鬧起來,送禮的馬車從巷口排到了街角。
“姑娘,當(dāng)心著涼?!贝禾冶еL(fēng)追出來,發(fā)間新?lián)Q的絹花隨著步伐顫動,“公子吩咐過,讓您今日不必出門見客?!?/p>
孟思語應(yīng)了一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自那日從宮里回來,孟慕言便愈發(fā)忙碌,每日天不亮就進宮,深夜才帶著滿身霜露回府。她雖知道他是在徹查余黨、整頓朝堂,可心里難免空落落的,總盼著能在回廊轉(zhuǎn)角偶遇他匆匆而過的身影。
正出神時,前院突然傳來喧鬧聲。孟思語抬眼望去,只見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停在府門前,車簾掀開,露出個穿著月白襦裙的少女。那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生得柳眉杏眼,鬢邊斜簪著朵白玉蘭,嬌弱的模樣像朵沾了露水的海棠。
“這不是慕言表弟的府上嗎?”少女聲音婉轉(zhuǎn),扶著丫鬟的手走下馬車,“勞煩通傳一聲,就說蘇家表妹婉清前來拜訪?!?/p>
孟思語皺了皺眉。她從未聽孟慕言提起過有這樣一門親戚,正要讓春桃去打聽,卻見孟慕言的身影穿過游廊而來。他今日未著官服,月白長衫更襯得身姿挺拔,只是眉間帶著幾分疲憊,直到看見蘇婉清時,神色才稍稍緩和。
“表妹怎么來了?”孟慕言迎上去,禮數(shù)周全卻透著疏離。蘇婉清紅著臉福了福身,從袖中掏出個錦盒:“聽說表哥家中遭難,特意從江南趕來看望。這是母親讓我?guī)淼奈骱埦?,表哥嘗嘗可還合口味?”
孟思語站在暗處,看著蘇婉清將錦盒塞進孟慕言手里,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的掌心。不知為何,心里突然泛起酸澀,轉(zhuǎn)身往花園走去。池邊的荷花開得正好,粉白花瓣上滾動著露珠,她卻沒了賞景的興致,蹲下身撿起塊石子扔進水里,驚散了一群紅鯉。
“在生誰的氣?”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孟思語慌忙起身,卻腳下一滑,跌入一個帶著松煙墨氣息的懷抱。孟慕言伸手攬住她的腰,溫?zé)岬暮粑鼟哌^耳畔:“這么不小心?”
“誰要你管!”孟思語掙扎著要推開他,卻被抱得更緊。孟慕言低頭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突然笑了:“是因為蘇表妹?”見她別過臉不說話,又輕聲道:“她是姨母的外甥女,自小在江南長大,此番來不過是走個親戚?!?/p>
“那她為何......”孟思語話到嘴邊又咽下,臉頰燒得厲害。孟慕言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松開手卻仍牽著她的腕子:“小十,你與旁人不同?!彼哪粗篙p輕摩挲著她腕間的舊疤,那是幼時被鐵鏈磨出的痕跡,“在我心里,誰都比不過你?!?/p>
這番話讓孟思語心跳如擂鼓。她低頭盯著他腰間的玉佩,那是上次進宮時她還給他的,如今又好好地系在原處。正想說些什么,遠處傳來丫鬟的呼喊聲:“公子!老爺請您去書房!”
孟慕言松開她的手,眼神里帶著歉意:“等我回來?!彼D(zhuǎn)身離開時,蘇婉清正巧從游廊那頭走來,見到他們站在一起,臉色微微一變,卻很快換上溫柔的笑容:“表哥這是要去哪兒?我正想請你教我鑒賞字畫呢?!?/p>
孟思語看著兩人并肩離去的背影,心里說不出的滋味。春桃不知何時湊過來,小聲道:“姑娘,我打聽過了,那蘇小姐從小就愛慕公子,這次來怕是......”
“別說了?!泵纤颊Z打斷她,轉(zhuǎn)身往回走。秋風(fēng)卷起她的裙擺,吹落了發(fā)間的步搖。她彎腰去撿,卻瞥見假山后閃過一抹人影。定睛細看,竟是蘇婉清的貼身丫鬟,此刻正鬼鬼祟祟地往荷花池里扔著什么。
孟思語心頭警鈴大作。她躲在樹后,看著那丫鬟扔完東西匆匆離開,這才快步走到池邊。水面上漂浮著半塊帕子,繡著并蒂蓮的圖案,邊緣還沾著紅色的印記,像是血跡。她伸手將帕子撈起,發(fā)現(xiàn)內(nèi)側(cè)繡著個“慕”字。
“姑娘,您怎么在這兒?”身后突然傳來蘇婉清的聲音。孟思語轉(zhuǎn)身,見她倚在丫鬟身上,臉色蒼白如紙,“方才我不慎將帕子掉入池中,正想......”她的目光落在孟思語手中的帕子上,突然捂住嘴驚呼,“這......這不是我的帕子嗎?怎么會在你手里?”
孟思語還未開口,蘇婉清已嚶嚶哭起來:“我知道你不喜我,可也不必這般折辱人。那帕子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你就算要扔,也該等我離開啊......”
“不是我......”孟思語攥緊帕子,指節(jié)發(fā)白。蘇婉清卻不理會,轉(zhuǎn)身跑開,邊跑邊哭:“表哥救我!”
片刻后,孟慕言匆匆趕來。蘇婉清撲進他懷里,哭得梨花帶雨:“表哥,是我不好,不該惹妹妹生氣??赡桥磷訉ξ艺娴暮苤匾?.....”她哽咽著看向孟思語,眼神里閃過一絲得意。
孟慕言眉頭緊皺,看向孟思語:“小十,這是怎么回事?”
“我親眼看見她的丫鬟把帕子扔進池里!”孟思語舉起手中的帕子,“她故意栽贓!”
“你胡說!”蘇婉清哭得更厲害了,“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冤枉你?表哥,我知道自己不該來,如今惹得妹妹不快,我這就走......”說著就要往外跑,卻被孟慕言攔住。
“夠了?!泵夏窖缘穆曇衾湎聛恚岸枷然胤?,此事我自會查清楚?!彼戳嗣纤颊Z一眼,目光復(fù)雜,轉(zhuǎn)身扶著蘇婉清離開。秋風(fēng)卷起滿地落葉,孟思語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眼眶漸漸發(fā)燙。原來有些話,還未說出口,就已被誤會的藤蔓纏繞得再也解不開。
是夜,孟思語坐在窗前,望著天上一輪孤月。手中的帕子被攥得發(fā)皺,她反復(fù)想著白日里孟慕言的眼神,心里又酸又痛。突然,窗外傳來石子敲擊窗欞的聲音。她拉開窗,只見孟慕言站在月下,手中舉著盞燈籠,光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還在生氣?”他輕聲問,聲音里帶著疲憊,“我查過了,那帕子確實......”
“不用解釋了?!泵纤颊Z打斷他,將帕子扔出窗外,“反正你從來都不相信我。”她說著就要關(guān)窗,卻被孟慕言攔住。他翻身上了窗臺,月光灑在他身上,照亮了眼底的血絲。
“小十,我信你?!彼兆∷氖郑鞍兹绽镏皇遣幌媵[得太難看。蘇家和孟家有些淵源,我怕她背后有人故意挑唆......”他的拇指擦過她眼角的淚痕,“別再哭了,嗯?”
孟思語望著他疲憊的面容,突然有些心疼。她想起這些日子他為了孟家奔波操勞,話到嘴邊又咽下,只是靠在他肩頭,小聲說:“你以后有話要直說,別讓我猜?!?/p>
孟慕言笑了,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好,都聽你的?!彼е藭?,直到更鼓聲傳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明日陪我去個地方?”見她點頭,又湊近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早點休息?!?/p>
待孟慕言離開,孟思語摸著發(fā)燙的額頭,心里的委屈消散了大半。她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兒,但只要是和他一起,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跟著走。卻不知暗處有雙眼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蘇婉清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孟思語,咱們走著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