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積水，在孟府角門前停下。孟思語踩著青石階下車，寒雨順著傘骨滑落，在她新?lián)Q的藕荷色裙裾上洇出深色水痕。自牢中歸來后，孟慕言的神色始終凝重，腰間佩劍未卸，昭示著這場風波遠未平息。
"去取件披風來。"孟慕言揮退侍衛(wèi)，見她凍得發(fā)抖，伸手將人攏在懷中。穿過回廊時，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驚起梁間宿鴉。往日熱鬧的孟府如今寂靜得可怕，丫鬟仆人們見了他們都低頭匆匆避開，唯有管家捧著賬簿候在書房外。
"公子，二房的人把庫房搬空了。"管家壓低聲音，"姨母帶著細軟連夜出了城，還有......"他警惕地看了眼孟思語，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孟慕言解開外袍披在她肩上，松煙墨混著雨腥氣撲面而來。孟思語往他懷里縮了縮，聽管家繼續(xù)道："大理寺今早又來搜過，帶走了好些文書。林先生那邊......"
"我親自去。"孟慕言打斷他，轉(zhuǎn)身吩咐春桃，"帶姑娘回房換衣，找大夫看看手腕。"他垂眸注視著孟思語腕間的擦傷，眸色漸冷，"若有人敢為難你，不必忍讓。"
待孟慕言的腳步聲消失在雨幕中，孟思語才發(fā)現(xiàn)書房的窗紙還留著前日官兵搜查時的破洞。寒風卷著雨絲灌進來，她望著滿地狼藉的書卷，忽然想起暗格里那枚銅印。趁春桃去取熱水的間隙，她輕車熟路地推開山水畫后的密道。
暗格里的卷宗少了幾冊，銅印卻還在原處。孟思語將印信貼身藏好，指尖觸到夾層里一張泛黃的紙箋。展開細看，竟是孟慕言多年前的字跡："今日在官道救起一小女，傷痕累累，見之不忍。若她無處可去，便留在家中吧。"
字跡青澀，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孟思語攥著紙箋，眼眶突然發(fā)燙。原來從相遇那刻起，他就沒想過放棄她。
"姑娘！"春桃的驚呼聲從書房傳來，孟思語慌忙將紙箋塞回暗格。沖出去時，正撞見幾個陌生婆子堵在門口，為首的拿著內(nèi)務(wù)府的腰牌，尖聲道："奉陛下旨意，徹查孟府余孽！"
孟思語擋在密道入口前，掌心沁出冷汗。為首的婆子上下打量她，嗤笑道："這就是那個野丫頭？聽說攀上孟家公子，倒學會狐假虎威了？"說著抬手要推她，卻被孟思語反手扣住手腕。
"放肆！"孟慕言的怒吼聲從庭院傳來。他渾身濕透地沖進來，劍穗還滴著水，身后跟著幾個身著玄甲的侍衛(wèi)。婆子們見狀臉色驟變，為首那人強撐著道："孟公子莫要阻攔，這是陛下......"
"陛下讓你們搜查，可曾說過能傷人？"孟慕言劍尖挑起她的下頜，寒芒抵在咽喉處，"還是說，有人想借著圣命公報私仇？"
婆子嚇得癱坐在地，腰牌滾落一旁。孟思語這才發(fā)現(xiàn)，牌上刻著的并非內(nèi)務(wù)府字樣，而是刑部侍郎府的徽記。她突然想起牢中刺客的信紙，以及暗格里那封密信，心中警鈴大作。
待侍衛(wèi)將人拖走，孟慕言轉(zhuǎn)身查看她是否受傷。孟思語卻抓住他的衣袖，急道："兄長，此事有蹊蹺。那些人并非奉旨而來，倒像是......"
"我知道。"孟慕言握住她冰涼的手，"方才去見林先生，他截獲了一封密信。有人偽造陛下旨意，想將孟家的罪證坐實。"他從袖中掏出半張燒焦的紙，上面依稀可見"斬草除根"四字，"今日刺殺你的人，與刑部侍郎府脫不了干系。"
孟思語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從父親被構(gòu)陷那刻起，便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她突然想起姨母逃跑時的慌張模樣，以及二房人搬空庫房的舉動，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在這場風波里，究竟有多少人在推波助瀾？
"小十，明日隨我進宮。"孟慕言突然道，"陛下要親自審問父親，我需要你作證。"見她面露懼色，又柔聲道："別怕，有我在。你只需將暗格里的卷宗內(nèi)容如實說出便好。"
是夜，孟思語輾轉(zhuǎn)難眠。她坐在窗前，望著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的燈籠，回想起這些年在孟府的點點滴滴。從被撿回時的驚恐，到習字學畫的溫馨，再到如今的風雨飄搖。原來歲月靜好不過是假象，世家大族的榮耀背后，藏著數(shù)不清的刀光劍影。
寅時三刻，春桃打著哈欠來伺候她更衣。月白色襦裙換成了莊重的鴉青色，腰間系著孟慕言給的螭龍玉佩。銅鏡里的少女褪去了稚氣，眉眼間多了幾分堅毅。
宮門前的銅鉦響起時，孟思語攥緊了衣袖。孟慕言騎著白馬立在她身側(cè)，玄色官服襯得他愈發(fā)冷峻。"手給我。"他伸手將她抱上馬車，掌心的溫度透過錦緞傳來，"若覺得害怕，就抓著這個。"
馬車緩緩駛?cè)胫烊复蠼?，孟思語摸到他塞來的東西——是枚刻著"慕"字的平安符。邊角有些磨損，顯然是常年貼身帶著的物件。她將符咒貼在心口，聽著車外此起彼伏的更鼓聲，突然不再那么緊張。
太極殿內(nèi)燭火通明，皇帝高坐在龍椅上，目光掃過階下跪著的眾人。孟思語跪在孟慕言身側(cè)，望著不遠處枷鎖加身的孟父，鼻尖泛起酸澀。這些日子不見，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孟家老爺已鬢生華發(fā)，臉上盡是疲憊。
"孟家之案，朕已派人徹查。"皇帝的聲音在殿內(nèi)回蕩，"孟慕言，你說有人構(gòu)陷，證據(jù)何在？"
孟慕言叩首，示意孟思語上前。她攥著平安符起身，將暗格里的卷宗內(nèi)容娓娓道來。說到關(guān)鍵處，瞥見臺下刑部侍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額角青筋暴起。
"陛下！這不過是孟家的一面之詞！"侍郎突然出列，"那野丫頭來歷不明，誰知道是不是孟家找來的......"
"侍郎大人怕是忘了。"孟慕言冷笑一聲，示意侍衛(wèi)呈上物證，"這是在侍郎府截獲的密信，還有今日假冒內(nèi)務(wù)府的腰牌。"他轉(zhuǎn)頭看向孟思語，目光溫柔，"至于小十，她是我孟慕言認定的妹妹，誰敢質(zhì)疑她，便是與我為敵。"
殿內(nèi)一片嘩然。孟思語望著孟慕言挺直的脊背，突然明白他為何執(zhí)意帶自己進宮——他不僅要為父親洗刷冤屈，更要在滿朝文武面前，給她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
皇帝翻閱密信，臉色愈發(fā)陰沉。最終將奏章重重拍在案上："來人！將刑部侍郎拿下！孟卿家，委屈你了......"
圣旨宣讀完時，晨曦正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孟思語望著被解開枷鎖的孟父，淚水奪眶而出。孟慕言走到她身邊，伸手替她擦去眼淚："回家吧。"
回程的馬車上，孟思語靠在孟慕言肩頭沉沉睡去。夢里她又回到了初見那天，那個清冷的少年將她抱上馬車，說"你安全了"。原來命運的相遇，早已是一生的承諾。而他們都不知道，這場勝利不過是開始，更大的危機，正在看不見的暗處，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