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村口槐樹下數(shù)螞蟻時，褲兜里總揣著半塊瓦片。那瓦片是二哥從窯廠撿的，邊緣磨得溜光，正好用來刮粘在石板路上的甘蔗渣。甜絲絲的氣息鉆進鼻孔，引得肚里饞蟲直打滾，我和永俠像兩只小土狗似的，順著零星的褐色渣滓一路嗅到鎮(zhèn)子邊上。
“快看！拖拉機輪子??！”淑珍突然指著泥路上的溝壑尖叫。輪胎紋里卡著幾節(jié)被碾扁的甘蔗，沾著柴油味的甜蜜反而更勾人。我們?nèi)w腦袋擠成一團，永俠的羊角辮戳得我耳朵發(fā)癢，淑珍豁牙漏風(fēng)的笑聲里，甘蔗渣在齒間咯吱作響。遠處傳來貨郎撥浪鼓的聲響，我們慌忙把戰(zhàn)利品塞進打著補丁的衣兜，糖汁順著指縫淌到補丁上，硬生生把藍布染成了蜜色。
二姐用舊窗紗給我縫的布袋，成了裝汽水瓶蓋的百寶箱。那些閃著銀光的鐵片躺在碎花布里，碰撞時發(fā)出泉水般的叮咚聲。最得意的是那個印著美人魚的瓶蓋，永俠用三顆玻璃球同我換，我攥著玻璃球在太陽底下瞧了半日，彩虹卻從指縫漏到了淑珍的新頭繩上。她跺腳要我還，我們追著跑過剛犁過的稻田，新翻的泥土裹著麥茬，像撒了金箔的巧克力糕。
那天晌午頭，我們趴在曬谷場撿麥粒。永俠忽然神秘兮兮地掏出手帕包——半瓶晃著氣泡的橘子汽水！瓶身上凝著水珠，在陽光下活像撒了把碎鉆。三根麥稈插進瓶口，吸溜聲此起彼伏。淑珍多吸了一口，永俠的麻花辮立刻炸成刺猬：“你多喝了三顆氣泡！”我正要把自己的麥稈讓給她，汽水瓶卻被路過的跛腳羊撞翻，橘色小溪滲進土縫，長出朵透明的蘑菇云。
“賠我的汽水！”永俠眼眶紅得像熟透的桑葚。淑珍從褲兜摸出珍藏的糖紙，那是張印著外國字的金箔紙，疊成的千紙鶴翅膀上還沾著麥芽糖。永俠的淚珠在睫毛上打了個轉(zhuǎn)，忽然噗嗤笑出聲。我們?nèi)齻€躺在尚有余溫的谷堆上，看紙鶴乘著晚風(fēng)掠過炊煙，翅膀尖掃過月亮?xí)r，汽水的甜味又偷偷鉆回舌尖。
七月的暴雨把曬場澆成泥塘，我們赤腳踩水洼，腳趾縫里擠出的泥漿涼絲絲的。永俠爹的破草帽漂在水面，活像只翻肚的青蛙。淑珍提議用竹竿釣“魚”，我從灶房偷來半塊玉米餅當餌料。忽然永俠指著漣漪中央驚叫：“汽水瓶！”翠綠的玻璃瓶在渾水里沉浮，瓶口還塞著木塞。我們?nèi)p泥手同時撲過去，驚飛了躲在絲瓜架下的蘆花雞。
拔開木塞的瞬間，汽泡咕嘟嘟涌出來，帶著發(fā)酵的酸甜。永俠舔了舔瓶口，眉毛皺成毛毛蟲：“像餿了的稀飯！”淑珍卻仰脖灌下一大口，嘴角溢出的泡沫沾著泥點。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嘗，二哥的破鑼嗓突然炸響：“小五！娘讓你拾柴火！”手一抖，汽水全喂了腳下的野莧菜。夜里夢見那片莧菜開出汽水花，花蕊里坐著拇指大的永俠和淑珍，舉著麥稈朝我咯咯笑。
秋收后的打谷場堆著金黃的草垛，成了我們的空中樓閣。永俠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