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清晨五點，李麗就蹲在土灶前生火。松木劈柴在灶膛里噼啪作響，映得她圍裙上的面粉泛著暖光。蒸籠里的八大碗早已碼好：粉蒸肉裹著炒香的米粉，椒麻雞浸在青紅相間的料汁里，甜燒白夾著紅豆沙，糯米表面撒著橘餅丁。陶土砂鍋里，羊肉湯煨得發(fā)白，羊骨在湯里浮沉，飄著幾片翠綠的香菜葉。
方歌對著衣柜發(fā)呆時，晨光正透過窗欞在莫蘭迪灰大衣上織出格子光影。他換上藏青色毛衣，反復(fù)調(diào)整圍巾角度，直到鏡中的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赴刑場。給父親上完香后，他打開床底的鐵盒，取出母親留下的銀鐲子，用軟布擦了又擦，才放進給楊母的禮物袋——里面還有盒龍井茶葉，是他用競賽獎金買的。
楊父的面包車停在院外時，方歌正往禮物袋里塞給楊倩的大衣。"小方！"楊父推開車門，帶著一身寒氣進來，"咋還穿得跟相親似的？"方歌耳尖發(fā)燙，看見后車廂里堆著自家腌的香腸，還有兩桶新打的菜籽油一并提上
一進楊家小院他就被柿子樹上的紅燈籠吸引，一看就是楊倩的手筆，她總是與眾不同，別人家都是掛兩個紅紅的燈籠在門口，她卻將小小的燈籠掛在門口的柿子樹下，看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正午的八仙桌中央，李麗端上最后一道菜——蒜泥白肉，肥瘦相間的肉片卷成花，淋著紅油和芝麻。"快坐快坐！"她給方歌盛了碗羊肉湯，"嘗嘗這湯，煨了整宿，補鈣！"楊父往方歌搪瓷缸里斟米酒，石膏粉沾在缸沿："別學那些文縐縐的，敞開吃！"
楊倩穿著紅毛衣過來時，方歌正被李麗夾的糖蒜噎住。她遞來杯水，指尖擦過他手背："我媽做飯就這樣，生怕你餓著。"藍發(fā)帶換成了酒紅色絲絨，在她轉(zhuǎn)頭時掃過方歌的手腕，像道輕柔的筆觸。
"方歌，"楊父忽然舉杯，"感謝你幫我搞那些墻面名堂，讓我這把老骨頭也能跟上時代！"方歌慌忙起身，米酒灑在毛衣上："叔，是我該感謝...感謝你們讓我過個熱鬧年。
李麗往方歌碗里添甜燒白，糯米裹著豆沙在燭光下泛著油光："多吃點，看你瘦的，衣服都掛不?。?楊倩憋著笑，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媽這是嫌你太瘦，怕你扛不動石膏板。"方歌抬頭，撞見她眼底的笑意，忽然覺得這碗甜燒白比任何甜品都更甜。
吃完午飯楊父死活不讓方歌走，說要讓他在楊家過個熱鬧年！
暮色漸濃時，楊倩已經(jīng)喝了兩杯梅子酒。李麗端來炭火盆，火光照得她臉頰通紅："倩兒，別喝太多，看會兒電視去！"楊倩卻晃了晃酒杯："媽，今天過年，讓我高興高興嘛！"她轉(zhuǎn)頭對方歌說："知道嗎？我爸以前總說，過年不吃八大碗，等于沒過年。"
方歌看著她眼里的光，想起自己家從前過年，桌上只有簡單的兩菜一湯。楊父又唱起川劇，跑調(diào)的聲音里透著說不出的歡快，楊倩笑得直拍桌子，紅毛衣上的酒漬像朵盛開的花。李麗悄悄對方歌說："這孩子，好久沒這么開心了。"又轉(zhuǎn)身對放歌說：“小方，你陪她聊會兒天，我看看你叔去！”
爐火噼啪作響，楊倩的頭漸漸靠向方歌肩頭。“別聽我媽的，我以前可能喝了，你記得那次在KTV包工頭都喝的趴在馬桶上吐了不？我還是堅持回家才倒下！我以為第二天可以簽約，這樣唐她們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我的陶陶...寧寧..."她呢喃著，手指無意識地抓著他的袖口。方歌渾身僵硬，明知道楊倩說的是酒后的胡話，他的心為什么會有若有若無的痛？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楊倩，經(jīng)過她房間時，看見墻上掛著的全家福——那是楊倩初中時拍的，照片里的她抱著個布娃娃，笑得天真爛漫。
把楊倩放在沙發(fā)上時，方歌注意到她床頭的素描本。翻開的那頁畫著兩個小女孩，大的扎著馬尾，小的抱著兔子，她們的頭上各扎著一條藍色絲帶和楊倩常戴的那條如出一轍！背景是面刷著藍色漆的墻。他心口一緊，想起楊倩之前說的"遺憾"，忽然很想抱住她，卻只能輕輕替她蓋好毛毯。
院門外傳來摩托車聲時，方歌正在廚房幫李麗洗碗。他掀起窗簾，看見黃野站在雪地里，手里提著袋水果和禮盒，紅塑料袋上印著"新年快樂"。少年在原地站了幾分鐘，最終把禮物放在門口，轉(zhuǎn)身消失在風雪中。
方歌走出門，撿起禮盒，發(fā)現(xiàn)里面有袋橘子和一盒費列羅巧克力。禮盒下壓著張紙條歪歪扭扭的寫著："楊叔楊嬸，新年快樂。"字跡力透紙背，最后那個句號洇開小片墨漬，像滴眼淚。
回到屋內(nèi)，爐火即將熄滅。方歌取出莫蘭迪灰大衣，輕輕蓋在楊倩身上。內(nèi)襯口袋的紙條上，他新添了句話："愿你的遺憾，能在我這里找到答案。"楊倩在睡夢中動了動，嘴角微微上揚，像聽見了他心底的聲音。
晨光初現(xiàn)時，楊倩在沙發(fā)上醒來，身上的大衣帶著陌生的溫度。她摸出紙條，指尖劃過字跡，忽然聽見廚房傳來方歌的聲音："嬸，湯圓要煮了嗎？"李麗笑著回答："煮！多煮點，倩倩愛吃甜的。"
楊倩抱著大衣走進廚房，看見方歌系著她的粉色圍裙，正往鍋里撒桂花。"早。"他轉(zhuǎn)身時，圍裙帶子松了半圈，顯得有些滑稽。楊倩忍不住笑出聲，把大衣穿上："這顏色，跟我調(diào)的絲絨漆一模一樣。"
方歌看著她穿大衣的樣子，想起昨夜畫里的小女孩，忽然說："很適合你。"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發(fā)間的酒紅色絲絨帶上，像團不會熄滅的小火苗。遠處傳來鞭炮聲，李麗端著湯圓出來："快吃，吃完去貼春聯(lián)！"
而此刻的縣城 KTV 里，黃野正對著麥克風唱《恭喜發(fā)財》，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墻。他摸出兜里的橘子，咬了一口，酸澀的汁液混著眼淚下肚。手機屏幕亮起，楊倩的空間更新了動態(tài)：一張全家福，方歌站在她身旁，笑得拘謹而溫柔。
黃野關(guān)掉手機，把橘子皮扔進垃圾桶。垃圾桶里的費列羅包裝紙閃閃發(fā)光，像極了楊倩大衣上的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