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走遠了,我激動的心也安靜了下來。
舍不得他走啊,但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去挽留。我寂寥的心為他提起,但他根本沒有看到。
可能安不知道,遇見他,原本是個非做不可的任務(wù),但到現(xiàn)在,卻變成了甜蜜的日常。
呵。人心,是會變的。
教室旁邊的走廊傍著花壇,也有幾棵現(xiàn)已落葉的樹。晚秋的風吹過,幾片葉子滑落,有一片穩(wěn)穩(wěn)落在我頭頂。我取下,眼里不知道怎么就含了淚。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里開始了動態(tài)變化。在想象的大腦屋落中,那一磚一瓦鋪成的,全是安的模樣。
第一次見到安時,是在學(xué)校附近的小巷里。
可能他以為的第一次,是我與前男友分手那一次(不過我跟前男友在一起,也只是為了獲取情報),但他可能忘記了,他曾經(jīng)在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候,拉過我一把。
那日,我被幾個校外的混混盯上了。他們一直跟蹤我到一個小巷里,打算劫財??墒?,那幾個人的眼神不懷好意。我知道,出于男人的本性,他們還想要別的東西。
我骨架小,天生瘦削,所以根本看不出來我自幼習(xí)武。我的武術(shù)老師說,像我這樣的人其實最好——好似沒有威脅,可其實是一顆定時炸彈。
我剛想不耐煩地把他們?nèi)齼上屡?,一個明顯是可以裝出來的渾厚聲音大吼著:“你們干什么?!”
我們幾人回頭,只見一個身形壯實,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用手指著這里。幾個混混啐了口唾沫,把關(guān)節(jié)擰的咔咔作響,準備大干一場。
“欸,這里咋回事?。窟@么多人圍著。”一中年男人模樣的頭小心翼翼地在巷子口探來探去。
“對啊,這偏僻地方,還會有人......”一大媽的腫脹臉也伸了過來。
漸漸地人越來越多,幾個混混的故作嚴肅臉色開始掛不住了,變成了象征尷尬的紅色和代表害怕的白色。只見為首的混混咽了咽口水,向同伴向后努了努嘴,示意撤退。原本烏煙瘴氣的小巷,瞬間就變得清爽許多。
我勉強彎了彎嘴角,想向那位同學(xué)道謝,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就在我以為要倒在地上時,胳膊被強有力地抓住。我回頭一看,以為是他,結(jié)果是一位慈祥的老大爺,體貼地問:“孩子,還好嗎?”
我順著他的力道起來,往四周望,那個胖胖的身影卻消失不見。
不過我并沒有放在心上。一面之緣而已,對我實在是不足掛齒。
后來校方提起了此事。教導(dǎo)主任將唾沫甩了又甩,大夸特夸學(xué)校在應(yīng)急事件方面的教學(xué)成功——一如既往地沒有提到學(xué)生自己的功勞。我就差冷笑出聲了,只有捋一捋耳畔的頭發(fā)掩飾尷尬。
“但是,”主任清了清嗓子,用手刮了刮頭上的“條形碼”,“同學(xué)們的自我保護意識也是十分到位的。陳靜安同學(xué),就是這樣一位好榜樣!”說著,他在禮堂的電子屏上放出了一張照片。
上面,就是安。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這人和那個胖胖的身影簡直太像,不如說,他就是那個見義勇為的人。
主任還在長篇大論,可那些聲音對我來說好似縹緲的煙塵。我唯一做的就是盯著安的臉。盡管那時他還很胖,但我分明看到他有神的雙眼和緊抿的嘴唇。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不知為何,我想多了解他一點。
第二次啊,那就是在另一條小巷中了。
我不顧“前男友”的哀求,轉(zhuǎn)身欲走,結(jié)果在巷角處看到了他。安還是沒有變,一副胖子的模樣。但他的眼神出人意料的變了,變得有如拋光的瑪瑙一般又冷又硬。
我有點疑惑。他怎么了?為什么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加快腳步走向他,想當面問個清楚——好歹我們也是見過一面的。
但他轉(zhuǎn)身,走了,不見了。
我跑到他剛剛待過的地方,沒有看到任何東西。那么大的目標,一眨眼就不見了。
很奇怪。但我并沒有繼續(xù)去找,因為我又被那位纏住了:“妍,求你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我瞥向他蒼白的臉,有點替他可憐。站在我面前的是學(xué)生會的管理人員之一,也是學(xué)生會中唯一一個選擇不去濫用職權(quán)的人。我敢說,憑他不錯的外表和溫和的性格,一定有不少女孩喜歡他??晌覀冊谝黄饡r,他說,我是他的初戀。
說起來,這事好像還是我先主動的。他是安全部副部長,當時我只想從他身上獲取重要信息,所以表白的時候沒想太多。
可我沒想到,這傷到了一個單純男孩的心。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搖搖頭,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第二天,校園每日新聞播放的時候,恰逢播送一則學(xué)生會開會的消息。在直播中,各部門部長正襟危坐,卻唯獨少了那位溫和的青年。
我啞然失笑。他在收了錢之后,成功地成為了學(xué)生會內(nèi)部斗爭的一顆棋子。而且,是被遺棄的敗棋。
我知道,學(xué)生會現(xiàn)在是徹底地“純凈”了。
而我,我不隸屬于學(xué)校表面上任何一個機構(gòu)。
我只服從于一個神秘人物。據(jù)他所講,我是他手下最出色的特工之一。除我之外,還有另外十九號人物聽他的指令辦事。我們可以動用他手底下的所有資源。他對我們的要求也很寬松,只要,完成他的任務(wù)。
我屬于頂級特工。頂級的除了我還有三個。沒有任何渠道可以知曉我們的真實姓名,就算是神秘人也只叫我們的代號。除此之外,還有高級、中級、初級和見習(xí)特工,每級四個,加起來剛好是二十個。
說來奇怪,我在這個特工組織中待了兩年,下面的各級特工換了又換,唯獨我還是好好的。
不過我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想這事——平時的任務(wù)就夠我忙的了。
今天星期四。匯報工作的日子。
進辦公室。面前是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全部冷冰冰地用生鐵鑄就。我端坐在椅子上,等待著桌子前面地黑色屏幕亮起。
很快,屏幕變成了藍色,繼而又變成了白色,上面開始慢慢浮現(xiàn)彩色圖案,是一個蒙面黑衣人的模樣,背景也是暗色調(diào)。
黑衣人開始說話:“匯報免了。還有一個任務(wù),要交給你?!?/p>
還有?
我不滿地嘀咕:“拿我當機器人使?”
“沒有辦法,人手不夠?,F(xiàn)在你是頂級特工中唯一一個空閑的了?!?/p>
我難道看起來很閑?!
剛要發(fā)作,神秘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投屏出一張照片。那個人……看起來十分眼熟。
“陳……陳靜安?”
“哦?你認識?”
我急忙否認:“沒有?!?/p>
Ta(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因為聲音是電子音)似乎沒察覺到什么,只是說:“不認識也無妨?!?/p>
Ta沉吟了一會兒,道:“給你兩個月時間?!?/p>
我習(xí)慣性地問:“干掉還是活捉?”
可是卻等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兩個月內(nèi),和他在一起。要讓他真心實意地喜歡上你并且主動和你表白。在一起之后,還有一個要求,”
神秘人停了一下,接著道:“甩掉他或者干掉他,選一個?!?/p>
辦公室里一陣沉默。
“什么理由?”
“你什么意思?”
“為什么要干掉他?”
“……”
“為了針對學(xué)生會?”我的聲調(diào)開始不對了。我知道這是我爆發(fā)的前兆。
“他和你一樣,不屬于學(xué)校的任何組織,也不是什么特工?!蹦沁吢曇粢琅f冷冷的。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
我極力控制自己顫抖的聲音:“……他是無辜的?!?/p>
神秘人依舊無動于衷:“也可以甩掉他啊?!?/p>
“那樣不公平!”
神秘人嗤笑一聲:“你我黑白通吃,這算公平嗎?學(xué)生會既對學(xué)校負責,又以權(quán)謀私,這算公平嗎?同盟會表面上反對學(xué)生會,私底下又替他們干活,收那些臭錢,這算不算公平?!”
Ta到最后幾乎是在怒罵了。辦公室又恢復(fù)了寂靜。
“Three,你要明白,在這里無所謂公平。對我們而言,強權(quán)即真理。”(Three是我的代號)
Ta說完,屏幕又變?yōu)椴噬珗D案,最后關(guān)閉。
而我一肚子的反駁,在神秘人的話和鐵的現(xiàn)實面前,顯得無足輕重。
我并不覺得神秘人的話說得對。
但我還是想辦法在接近安。既然Ta想要整他,從事主身上找原因自然是再好不過。
我給班主任塞了錢,轉(zhuǎn)到安所在的班級。很容易,這所學(xué)校的老師給點錢就什么都辦。
到班級后,看到安時,他已瘦了不少,眉眼逐漸變得清晰明朗,痘痘也改善了許多,至少比以前是好看了。
尤其是那雙眼睛。
此刻它們正在看著某處,灰色瞳孔被走廊上撒入的陽光映出了琉璃一樣的質(zhì)感,白色處則是山水畫里的留白,朦朧得像云。忽然那眼睛閃爍了一下,像是感受到有人在欣賞它們。安回過頭來,我趕忙撇開視線,猶如做錯事的孩子,心卻不知為何動了一下。
我和安的位置隔得不遠,就坐在他后一排,只不過是相鄰的兩個大組。這也為我接近他提供了好機會。
為了套近乎,我選了一個老套的句式:“你瘦了,怎么做到的?”
彼時我正交作業(yè),他是組長。我把作業(yè)放他桌上,然后開口說了這句話。
安不知是走神還是遲鈍,過了一會兒才看向我,眼里帶著疑惑。
我以為他是沒聽清,正打算再說一次,結(jié)果他直接回了句:不知道。
然后就繼續(xù)忙自己的事了——盡管他低頭忙活寫字的那張紙,是餐巾紙。
我不禁感覺到好氣又好笑。好氣的是他不理我;好笑的是,他這么做倒不會讓我感到厭煩。經(jīng)過多年的特工訓(xùn)練,我可以清楚地知道在任何情況下,人們地反應(yīng)是發(fā)自內(nèi)心,還是有意為之。
我看看那張餐巾紙,嘴角上揚,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因為我成績還算優(yōu)秀,人也隨和(盡管大多數(shù)時候是裝出來的),老師就給我安排了一個副班長的位置。副班長之職,有班長之名,其實就是干各種活,包括收發(fā)統(tǒng)計作業(yè),還有登記違紀的學(xué)生名字。
這工作無疑是累的。
但是也有好處,就是可以和安多接觸接觸。
幾次收發(fā)作業(yè)下來,我們開始說話多了起來。安除了是組長,還是課代表。
我見他這就說完了,疑惑地問:“只是課代表嗎?哪一科的?”
安沖我笑了笑,語氣疲憊:“除了語文,都是我。”
呃。
我嘗試去安慰他,可他擺擺手,自我打趣道:“沒事沒事,能者多勞啦。”
“這叫什么話,”我腦子一轉(zhuǎn)想到一種可能性,“是不是老師強迫……”
“???不是啊,只是我除了語文,每一科都是全班第一啊?!?/p>
“……”
“唉,這工作苦死啦,你要不要……”
“不用?!蔽易约憾紱]察覺我的語氣生硬。
“……你沒事吧?”
“滾開你個凡爾賽的家伙。”
“哈?”
我們兩個繼續(xù)收拾著作業(yè),你一言我一語。
說著說著,就聊到了安的體重。我有點好奇地問他:“你是為了什么而去瘦身的?”
聽聞這個問題,安的睫毛閃爍了一下。他是以側(cè)臉面對我的,所以眼神看不太清楚。
久頃,他轉(zhuǎn)向我,語氣竟前所未有地溫柔:“為了一個人?!?/p>
“那個人,對我來說很重要?!?/p>
他說這句話時,一直盯著我,專注得可怕,好像……把我當成了那個人。
我看著他眉清目秀的臉龐,尷尬笑笑,不自在地捋捋頭發(fā),鬼使神差地說了句:“哈哈哈哈……那,那ta一定會很幸福的哈。”
安“嗯”了一聲,隨后沒有再說什么,理好作業(yè)就離開了我的位置。
而我,心一直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直到他離開那一瞬間,激動才成為過去式。
我其實一直沒有察覺到我對安動心這回事。
哪怕他越來越瘦,棱角越來越明顯,而我總?cè)滩蛔《嗫磧裳郏荒呐滤麥厝狍w貼,話不多但一語中的,還有時刻給人的安全感;哪怕他除了和我說話以外,幾乎沒有和別的女生說過話,就算人家主動來找他。
我,還是沒有察覺。
抑或是,我故意沒有察覺。
我在逃避。明明沒有談過一段真情實意的戀愛,卻不敢相信愛情。
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嘗試用“這只是個任務(wù),他是你的目標”這樣“華麗”的辭藻來說服自己,但一天又一天地,我會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想看到安。
我知道這樣不行。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體育課上,我感覺有點不舒服,于是和老師打個報告,打算提前回教室。忽然聽到幾聲驚呼,我忍痛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吃驚地瞪大眼。
我看的方向剛好是圍著圈的人群的縫隙,而我,可以清楚地用眼神抓住一件黑衛(wèi)衣——那是正被一個學(xué)妹遞情書的陳靜安。
嘶——想著想著,我竟恍惚地來到了人群中,還是持續(xù)的劇痛點醒了我。
遞情書啊……我看向安,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出不情愿。
不,不對,我為什么要這樣想……
肚子,好痛……
背著狼狽的心情,我想離開??蛇@時,安說了一句話,好像是在那個女生問完問題之后回答的:
“有些人,生來就注定他不需要朋友。”
…………..………………………………………
“你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不做朋友就可以在一起的人呢?”
說來好笑,回顧我們的相處時光,我記得最牢的竟然是這句話。我不敢想象我當時的心境有多么卑微。
我只是覺得,如果再不抓住這次機會,他遲早會有一天徹底消失在我眼中。
也正是如此,我才會在情急之下說出那種模棱兩可的話,然后帶著忐忑的心情,看著他離開教室,離開學(xué)校,這個險象叢生,但也是我們唯一能有交集的地方。
回家之后,我習(xí)慣性地打開手機,卻收到了一條QQ。來源是安。
他這樣寫:“妍,請原諒我這樣叫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感覺我們之間有著冥冥之中的聯(lián)系。而后來,也就是現(xiàn)在,在我知道這個世界是虛幻的之后,我對這點更加深信不疑?!?/p>
“出于某些必要的原因,我希望能夠保護你。我不希望你我這兩個最后的希望,被這個世界吞噬殆盡,成了一具空殼?!?/p>
“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單單是因為喜歡你?!?/p>
戛然而止。我只感到疑惑,什么叫世界是虛幻的?
而且這完全不像表白的時候該說的話??! 要不是因為喜歡他……
我捂住嘴,意識到剛剛想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我懊惱地撲倒在床上。原來我從心理上就已經(jīng)輸了……
可是,就,就這么答應(yīng)的話,會不會被他笑話“太輕浮”之類的?
咳咳,不行,我要挽回一點臉面。我拿起手機發(fā)消息:
“你這文筆怎么到了寫情書上就不行了?”
那邊有一陣沒回。過了一會兒:“嗯?!?/p>
“但是,想你的心是無法用文字篆刻出來的?!?/p>
我呆了,只覺臉發(fā)燙。這不是挺會說的嘛?
“所以你不回答,是同意了么?”那邊又發(fā),明顯能感覺得到話里的笑意。
我視線離開手機屏幕,盯著天花板,仔細審視起與安的關(guān)系。
我從未體驗過真正的戀愛,不代表我不懂如何去愛。我把真心藏了又藏,只是想把它給一個我真心需要的人。而在安的身上,我完全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呢?我抓起手機,手指在鍵盤上舞著,最后全然刪去,只剩一個意味深長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