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暗城昏,馬蹄噠噠。
眾人退入白帝城,以官衙作為臨時行宮。
劉備的戍衛(wèi)工作一直由剛戰(zhàn)死的執(zhí)金吾傅肜負責,現(xiàn)在只能交給左護軍校尉關興與右護軍校尉張苞。二人忙于安排城中值守,趙云亦不敢放松,一邊差人往江州調兵,一邊調配各處關隘守備,嚴防陸遜當夜乘勝攻城。而退回來的中軍護衛(wèi)張翼和后領軍廖化則陸續(xù)收攏殘兵。
小小的白帝城突然涌入這么大一群人,顯得喧嘩而動蕩,恐怕白帝城自建城以來都沒見過這陣仗,城中百姓自然更惶惶不安。
相比之下凌毅和秦越被晾在官衙外便顯得格外清閑,甚至有點不知所措。尤其是“備胎”凌毅,一腔熱血無縫連接冷板凳,也不敢隨處走動,只能繞著秦越打轉。
“不知道陛下怎樣了……”
“怎么死了這么多人……”
“聽說五虎上將黃忠老將軍也戰(zhàn)死了,秦兄,我心憂傷??!”
“你說陸遜會不會打進來??!”
“大漢危矣大漢危矣!”
秦越本來靠著樹樁休息,實在被凌毅轉得煩不勝煩,心想合著命里就是一個接一個地遇到話癆。
“別轉了……”秦越見凌毅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終于忍不住一把捉住凌毅,“再轉我就出城,反正劉備我已經救完了?!?/p>
“??!別!秦兄你是有所不知,我心煩擾??!”
“看得出來……”
“你讓我再轉會兒,太多問題了……”
“你問,我答。”
凌毅一拍額頭,“哎呀,我真是忙中生亂,怎么忘記秦兄你長了一顆好腦袋!
秦越絲毫不見得高興,“我謝謝你??!”
“誒,你說陸遜會不會攻進來???”
“不會,東面三十里有孔明布下八陣圖,可當十萬雄兵?!?/p>
“八陣圖……是什么?一張圖怎么抵敵?”
“不是一張圖……”
“哦,”凌毅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那一定是出自丞相的什么精妙陣法吧?”
“就,一堆亂石頭?!?/p>
“秦兄……我心憂傷啊——”凌毅又轉起來,“靠一堆亂石頭就可以抵擋陸遜?”
“連你都半信半疑,那就是沒問題了。說不定劉備還有后手?!?/p>
聽到這話凌毅雖然也沒聽太明白,但總算停下了腳步,“你說陛下……怎樣了?”
“真話,假話?”
“當然是真話。”
“大勢已去,命不久矣?!?/p>
凌毅心中早有預感,但聽到秦越這么斬釘截鐵,還是充滿失落,“你還是說假話吧。”
秦越抬抬頭,“星空浩朗,好看?!?/p>
“明明就黑漆漆一片嘛……”
“你們什么人!竟敢半夜持兵器在大街逗留!來人!拿下!”
一道尖細脆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雖然嚴厲,但對于一問一答的這兩個人卻沒有什么震懾力。循聲望去卻是一位十分年輕的將領,眉目俊俏,即使穿上盔甲,仍然顯得身型纖瘦。
湊巧的是和秦越一樣,都散發(fā)著一股冷清的氣息。
不同的是,如果秦越是寒冰凝霜的冷,那眼前的小將軍倒是朗月清輝的冷。
那小將旁邊卻是馬鞍山下和凌毅一同守衛(wèi)劉備的什長,自然認得武藝出眾的二人,急忙和那小將解釋。
不料那小將卻把佩劍拔起三寸,盯著凌毅和秦越繼續(xù)下令:“非常時期,來歷不明者,一干拿下?!?/p>
那什長迫于軍令,只得帶人包圍了二人。
凌毅不想把場面搞得太緊張,連忙解下身邊佩刀,彎腰拱手道,“這位兄臺……”
小將臉頰閃過一絲惱意,無端大怒,把佩劍完全拔出,“放肆!”
眼看小將氣焰如此囂張,秦越不自覺已經握緊了手中長槍,卻被凌毅死死按住,也就“備胎”這種死忠粉再冷的屁股都能拿熱臉去貼了。
“這位將軍……”凌毅還是打算息事寧人。
遺憾的是小將再次打斷凌毅的解釋,轉而把劍指向一直握住長槍的秦越,“放下武器!”
秦越不答話,只是冷冰冰地盯著那小將軍。這可難為了凌毅,一邊是偶像團代表,一邊是剛剛出生入死一見如故的好兄弟。
最終還是小將軍率先發(fā)難,一個突步刺向秦越頸脖。
秦越甚至不后退,右手一抬,直接將小將軍手中長劍擊飛。
小將軍勃然大怒,卻聽到秦越語氣平靜地跟凌毅說了一句話——“胸脯三兩肉,得叫姑娘?!?/p>
一張俏麗的臉蛋漲得通紅,姑娘怒不可遏,身邊士兵想笑又不敢笑,也是憋得臉紅。
眼前這位小將軍不是別人,正是關羽的女兒關樂。因為排行第三,大家都叫她關三小姐。當然,當她穿起戎裝的時候,大家只能叫她關三將軍。
今年才十五歲的關樂本來也叫嚷著要和哥哥關興一起上陣殺敵,奈何年齡小武藝也不高,被勒令留在白帝城作為后應。恰逢劉備大敗而歸,傅肜身死,身邊短兵缺將,關興正好讓妹妹充當行宮外圍巡邏長。
關樂的脾氣和她爹一樣,驕伐自矜,尤其今晚第一次領兵執(zhí)行任務,難免有點矯枉過正,不料卻碰上了秦越凌毅二人。偏偏秦越不僅一招擊敗關樂又羞辱了一番。當下關樂感到奇恥大辱,勒令士兵當場斬殺二人,一眾衛(wèi)兵反而左右為難起來。
話少的人一向都奉行一個原則,能動手就別逼逼。
只見秦越向著關樂一步跨出,關樂甚至還沒看清楚什么情況,就已經被秦越反手擒住,像小雞一樣押在身前。凌毅都看傻眼了,被秦越踢了踢小腿,終于反應過來,連忙向著那什長拱手道,“什長大人,你是認識我們的。因為剛進城大家都忙著,就把我倆閑下來了。我這兄弟也是迫不得已,因為被這姑娘……啊不,將軍逼得太緊,只能出此下策。還請你跑一趟稟告陛下,我們絕不傷害大漢一兵一卒?!?/p>
什長都被嚇傻了,連忙點頭就跑向行宮。
……
被反手扣著的關樂也不再掙扎,只是眼眶一紅,無聲地流淚。
哪有人打不過就哭的?
秦越愣是沒見過這場面,只能松開關樂。關樂毫不猶豫反身甩了秦越一耳光,然后蹲在地上抽泣。
士卒們再次看呆了……
秦越也呆了,從小就沒跟姑娘說過幾句話的愣頭青沒想到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將軍竟然也能說哭就哭,嚇得手足無措,不然也不會白白挨一耳光。
旁邊凌毅再次慌張起來,一個勁地跟關樂賠罪解釋?,F(xiàn)場本來張弓拔弩的形勢一下子變得滑稽起來。
幸虧白帝城官衙不大,一炷香的時間什長帶著另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文士出來。
那文士瞄了一眼現(xiàn)場情況,明顯也是一愣,隨即一絲不茍地彎腰作揖,“陛下有令,讓我?guī)晌挥率咳胄袑m休息,關三……將軍多有得罪,還望包涵?!?/p>
凌毅也是不指望秦越主動和文士搭話了,只得拉著他,還了一禮,“在下扶風凌毅,未請教這位大人姓名?”
“在下駙馬都尉諸葛喬,表字伯松?!?/p>
“駙馬都尉諸葛喬!”凌毅一聽這名字馬上兩眼放光,“竟然是丞相之子,久仰久仰!”
“這……”
“都尉大人真是文質彬彬,一表人才,聞名不如見面!伯守對都尉大人真是仰慕久矣,沒想到今日得見真容,心中激動,無以表達啊!”
秦越試圖掰開凌毅拉住諸葛喬的手,罕見地擠出歉意的笑容,對諸葛喬說,“凌毅為人熱情,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諸葛喬生硬笑道,“看得出來……我們是平輩,但我應該比二位虛長幾歲,你們叫伯松就好。”
諸葛喬的平易近人讓凌毅愈發(fā)歡喜,“不不不,明明是將軍……”
“伯松伯松?!?/p>
“將軍?!?/p>
“伯松伯松?!?/p>
……
“夠了!”秦越竟然和剛站起來的關樂同時阻止了他們。
二人四目交投,關樂冷哼一聲,徑直離去。
“將軍……”凌毅又開口,卻被秦越一掌拍在后背。
“好吧,伯松,你剛從行宮出來,不知陛下如何了?”
“哎,陛下回到行宮終于體力不支,昏了過去,雖無性命之憂,但整夜里迷迷糊糊,暫不能理事?!?/p>
“那陸遜會不會攻進來?秦兄說白帝城外有八陣圖,而且陛下應該有后手,但始終心中憂慮?!?/p>
說到這諸葛喬倒是認認真真打量了秦越一番,正要說話,卻見白帝城東邊的城門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