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顧老夫人到北城那天，雪下得正緊。
喬迎螢剛給最后一扇豬肉過完秤，圍裙上沾著新鮮的血漬未干。
周沉硯站在她身后，正往她凍得通紅的手里塞暖手寶，忽然聽見門口一陣騷動。
“喬丫頭！”喬父慌慌張張跑進來，棉帽上積了層雪，“外頭來了輛豪車，說是找你的！”
女兒在江城的生活他沒有多問，她沒有提及過，想來是不好的。
看見這些豪車來，喬勇只覺得心慌。
喬迎螢手一抖，暖手寶差點掉進血水里。
這半個月，顧景堯像個陰魂不散的影子，每天變著花樣出現(xiàn)在屠宰場。
也就這兩天沒來，不過現(xiàn)在......
“又是他？”周沉硯臉色一沉，抄起剁骨刀就要往外走。
“等等?！眴逃炞プ∷滞?，指尖冰涼，“我去。”
推開玻璃門時，寒風(fēng)卷著雪粒劈頭蓋臉砸來。
喬迎螢瞇起眼，看見黑色奔馳旁站著個裹貂皮的老太太，正拄拐杖朝她張望。
不是顧景堯——
是顧老夫人。
喬迎螢鼻頭猛然酸了，膝蓋一軟，差點跪進雪堆里。
三年了，自從夏唯薇把老夫人推下樓梯，她就再沒見過這位待她如親女的老人醒來。
“媽......”她下意識喊出聲，又猛地咬住嘴唇。
之前不就沒有領(lǐng)證，現(xiàn)在又徹底和顧家鬧掰了。
她哪還有資格叫媽？
離開也是因為猜到顧夫人即將醒來，而她即將離開，不敢面對。
可沒想到，她還是向之前那樣慈祥答應(yīng)下來。
“誒！”
顧老夫人卻已經(jīng)顫巍巍撲過來，枯瘦的手抓住她沾血的手腕：“螢螢！”老人眼眶通紅，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媽對不起你......”
婆媳倆滾燙的淚砸在雪地上，融出一個個小坑。
喬迎螢僵著身子不敢動，生怕這是場夢。
直到老夫人摸到她手腕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喬迎螢才終于“哇”地哭出聲。
那是在監(jiān)獄里被煙頭燙的。
她是被冤枉的，何其委屈，但是在監(jiān)獄里卻沒有低頭落淚過。
如今面對這個曾給過自己些許溫暖的老人，才放開情緒嚎啕大哭。
“您...您好了？”她抖著手去摸老夫人后腦，欲碰又止。
CT片她偷偷看過，那么重的顱腦損傷，醫(yī)生都說醒來的幾率不到一成。
可現(xiàn)在，她真的毫發(fā)無損地站在她面前。
何其慶幸。
“好了，全好了?！崩戏蛉伺踔哪樇?xì)細(xì)地看，眼淚糊了滿臉，“就是苦了我的螢螢...”
她等不到身體完全恢復(fù)，就迫不及待趕來了。
寒風(fēng)卷著雪粒子往領(lǐng)口鉆，周沉硯不知何時撐了傘站在她身后。
他看得出這位老夫人在喬迎螢心里的分量很重，從二人的對話中也猜出了身份。
現(xiàn)在宣示主權(quán)似的出來，也是因為膽怯罷了。
他怕喬迎螢因為這位老夫人，而改變主意。
顧老夫人這才注意到這個高大男人，目光在他護著喬迎螢的手上頓了頓，突然笑了，“這位是？”
“周沉硯。”喬迎螢下意識往他身邊靠了靠，在顧老夫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我現(xiàn)在，跟他......”
“男朋友?！爸艹脸幗拥米匀?，手搭上她肩膀。
沒想到顧老夫人眼睛更亮了，連連點頭：“好，真好?！?/p>
她臉上滿是真切的祝福。
似乎是怕人想多，她突然壓低聲音，“螢螢，媽這次來不是給那孽障當(dāng)說客的?！?/p>
枯瘦的手指從大衣里摸出個信封，“你看看這個?！?/p>
喬迎螢接過一看，是張病危通知書。
患者姓名：夏燁。
“他肝癌晚期，上周查出來的。”老夫人嘆氣，“現(xiàn)在滿世界找你，顧家的門都上了幾次遍，說死前想見親生女兒一面?！?/p>
雪下得更密了，紙上的黑字滲水洇開一片。
喬迎螢神色恍惚，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
夏燁也是這樣遞給她一張關(guān)乎她未來命運的紙。
不過是認(rèn)罪書。
那時的他，強勢，蠻橫，一手遮天，威脅她，只要她替夏唯薇頂罪，就放過她父親。
可現(xiàn)在形勢反轉(zhuǎn)，他竟成了求著親生女兒去見一面的可憐人？
可憐嗎？
她卻不這么覺得。
“您覺得我該去嗎？”她聽見自己聲音飄在風(fēng)雪里。
顧老夫人沒直接回答，反而轉(zhuǎn)向周沉硯：“小周啊，能讓我和螢螢單獨說會兒話嗎？”
周沉硯捏了捏喬迎螢的手，轉(zhuǎn)身走了。
老夫人這才拉著她坐進車?yán)?，暖氣撲面而來的瞬間，被凍了許久的喬迎螢卻打了個哆嗦。
“當(dāng)年他拿你爸威脅你，是他混蛋?！崩戏蛉诉f來熱茶，“但現(xiàn)在他快死了，癌細(xì)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骨頭，疼得整宿整宿嚎?！?/p>
蒼老的手突然握住她，“媽就想問你一句，你心里還有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