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清晨，軋鋼廠上空的霧氣還未散盡。李瑞站在采購科辦公室窗前，望著廠區(qū)里來來往往的工人。玻璃窗上凝著細密的水珠，他伸手抹開一片，指尖沾上了冰涼的濕意。
"小李，過來一下。"劉正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李瑞轉身，看見劉正站在辦公桌前整理文件。這位三組組長今天穿了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中山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掛著標志性的笑容。
"組長，您找我？"
劉正拿起桌上的公文包："跟我去玻璃廠協(xié)調一下車間用的大面積玻璃。"他看了眼李瑞空蕩蕩的雙手，"帶上筆記本，記著點。"
李瑞從抽屜里取出個嶄新的筆記本："需要準備其他資料嗎？"
"不用，"劉正擺擺手，"先去接觸一下，今天要去四個單位。"他壓低聲音，"主要是摸摸情況，順便...聯(lián)絡聯(lián)絡感情。"
兩人出了辦公樓，劉正領著李瑞來到廠區(qū)后門。一輛老舊的自行車停在那里，漆皮剝落，車鈴銹跡斑斑。
"上車吧，"劉正拍了拍后座，"玻璃廠離這不遠。"
李瑞看著這輛隨時可能散架的自行車，猶豫道："要不...我馱您？"
劉正哈哈大笑："怎么，嫌我這車破？"他神秘地眨眨眼，"別看它這樣，可是咱們采購科的寶貝。"
李瑞這才注意到，自行車后架上綁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袋，隱約能看出里面裝著幾條香煙和幾瓶酒。
玻璃廠位于城東工業(yè)區(qū)，騎車約莫二十分鐘路程。一路上，劉正像導游一樣給李瑞介紹沿途各個單位的情況。
"那是紡織三廠，主要生產勞保手套...這邊是五金公司倉庫...前面拐彎是建材局..."
李瑞認真記著，不時提問。劉正看似隨意地閑聊，實則每一句都暗含深意。
"采購這行啊，三分靠跑腿，七分靠關系。"劉正意味深長地說，"東西就在那兒放著，給誰不給誰，全看交情。"
玻璃廠的大門比軋鋼廠小得多，但門衛(wèi)檢查卻嚴格得多。劉正出示了介紹信，又悄悄塞給門衛(wèi)一包"大前門"，這才被放行。
"看見沒？"劉正低聲對李瑞說，"就這門衛(wèi)，沒點好處連門都進不去。"
副廠長辦公室在三樓，走廊里彌漫著玻璃熔爐特有的硫磺味。劉正整了整衣領，輕輕敲門。
"請進。"
推門而入，一個四十多歲、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后。他面前堆滿了文件，右手邊的煙灰缸里插滿了煙頭。
"老劉啊，"副廠長頭也不抬，"又來找玻璃？"
劉正陪著笑："張廠長，您這話說的，我是專程來看您的。"他示意李瑞把帆布袋放在墻角，"這是新來的小李，帶他來認認門。"
張廠長這才抬起頭，打量了李瑞一眼："坐吧。"他拿起桌上的電話，"老周，來我辦公室一趟。"
接下來的半小時，李瑞見識到了什么叫"訴苦大會"。張廠長和隨后趕來的供銷科周主任輪番訴說著玻璃廠的困難——煤炭供應不足導致熔爐溫度不夠，純堿短缺影響玻璃質量，運輸車隊車輛不足...
"不是我們不支持兄弟單位，"張廠長攤著手，"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劉正頻頻點頭："理解，完全理解。"他適時地提議，"要不...晚上聚聚？東來順，我請客。"
張廠長的表情立刻緩和了許多："這...不太好吧？"
"應該的應該的，"劉正笑道，"正好有些情況想向您請教。"
離開玻璃廠時已近十點。劉正推著自行車，對李瑞說："看見沒？這就是現(xiàn)狀。誰家都缺東西，誰家都有難處。"
李瑞若有所思："那咱們要的玻璃..."
"今晚酒桌上談，"劉正神秘地笑笑，"現(xiàn)在去五金公司。"
五金公司的景象如出一轍。供銷科辦公室里，一個禿頂?shù)闹心昴腥伺闹雷颖г闺娋€銅芯供應不足，水管模具老化...
"不是我們不給，"禿頂男人苦著臉，"實在是...唉！"
劉正熟練地遞煙："理解理解。要不...明晚聚聚？翠華樓？"
離開五金公司時已是中午。李瑞提議："組長，中午別回廠了，我請您吃飯，順便請教些問題。"
劉正看了看手表："行啊，前面有家國營飯店，味道不錯。"
飯店里人不多，幾張八仙桌擦得锃亮。穿著白圍裙的服務員懶洋洋地靠在柜臺邊，見有人進來才勉強打起精神。
"辣椒炒豬臉，韭菜炒雞蛋，"劉正熟練地點菜，"再來個拍黃瓜和花生米。"
等菜的間隙，李瑞從書包里取出軍用水壺："組長，嘗嘗這個。"
劉正好奇地接過，擰開蓋子一聞，眼睛立刻亮了："好酒??！"他抿了一小口，咂摸著嘴，"香！醇！小李，上班還帶這么好的酒？"
"自家釀的，"李瑞笑道，"專門孝敬組長的。"
兩杯酒下肚，劉正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李瑞趁機問道："組長，上午去的這兩家單位，比咱們軋鋼廠如何？"
"規(guī)模差遠了，"劉正夾了塊豬臉，"但地位可不低。都是八方來求的單位，架子大著呢。"
"這么高的地位，還缺這么多物資？"
劉正嗤笑一聲："現(xiàn)在誰不缺東西？有時候缺東西都不知道去哪買。"他喝了口酒，壓低聲音，"去年咱廠缺水泥，水泥廠計劃內都生產不出來。結果你猜怎么著？隔壁機床廠剩的水泥屯了半年，最后倉庫漏水全毀了！"
李瑞心中一動："機床廠的水泥...咱們不知道？"
"誰知道?。?劉正拍著大腿，"各單位都是悶頭搞自己的，誰家有富余，誰家缺什么，根本沒個準信兒。"他搖搖頭，"要是早知道，早就調劑過來了。"
李瑞的眼睛亮了起來。他似乎看到了一條全新的道路——如果能掌握各單位物資的盈缺信息...
"組長，"李瑞給劉正滿上，"您說...要是有人能把這些信息匯總起來..."
劉正擺擺手："想都別想！現(xiàn)在各單位都防賊似的，誰會把家底告訴你？"他神秘地壓低聲音，"除非...有特殊關系。"
這頓午飯吃了近兩小時。離開飯店時，劉正已經有些微醺，拍著李瑞的肩膀說："你小子有前途！走，下午還有兩家單位。"
下午的行程如出一轍——建材公司抱怨木材供應不足，煤炭公司訴苦運輸車輛不夠。每到一處，劉正都會約個飯局，然后悄悄留下些"小禮物"。
回廠的路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劉正騎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不時打著酒嗝。
"小李啊，"劉正突然說，"知道我為什么帶你出來嗎？"
李瑞謹慎地回答："讓我熟悉業(yè)務？"
"是一方面，"劉正笑了笑，"主要是想看看你的成色。"他意味深長地說，"采購科不是誰都能待的地方。"
李瑞心領神會："多謝組長栽培。"
"栽培談不上，"劉正搖搖頭，"但你今天表現(xiàn)不錯，不卑不亢，有眼力見兒。"他頓了頓，"特別是那壺酒...夠意思！"
回到軋鋼廠時，下班鈴已經響過了。劉正把自行車停好，對李瑞說："明天寫個報告，把今天的情況匯總一下。"他眨眨眼，"重點是...飯局安排。"
李瑞點點頭："明白。"
目送劉正離開，李瑞沒有立即回家。他在廠區(qū)轉了一圈，最后來到西北角那個廢棄的小倉庫。倉庫門上掛著生銹的鐵鎖，窗戶也被木板釘死了。但從縫隙中可以看到，里面堆滿了雜物。
李瑞記下位置，轉身離開。這個倉庫，或許能派上大用場。
回到四合院時，天已經黑了。前院的閆埠貴照例在乘涼，看見李瑞回來，立刻湊了上來："小李啊，今天回來這么晚？"
"加班。"李瑞簡短地回答，腳步不停。
閆埠貴跟在后面："聽說你今天跟劉組長出去了？都去哪兒了??？"
李瑞心中冷笑，消息傳得真快。他頭也不回地說："就是跑跑業(yè)務。三大爺，我先回去了，孩子們還等著呢。"
東廂房里，何雨水正在輔導孩子們寫作業(yè)?？匆娎钊鸹貋恚铉⒖虛淞松蟻恚?大哥！雨水姐教我們唱歌了！"
李瑞揉了揉弟弟的腦袋："謝謝雨水。"
何雨水站起身："飯在鍋里熱著，我先回去了。"她猶豫了一下，"小瑞哥，今天三大爺一直打聽你的事..."
"知道了，謝謝你。"李瑞從兜里掏出個小紙包，"純甘蔗熬的紅糖，給你甜甜嘴。"
送走何雨水，李瑞簡單吃了晚飯，安排孩子們睡下。然后他坐在八仙桌前，取出筆記本，開始記錄今天的見聞。
"玻璃廠——缺煤炭、純堿..."
"五金公司——缺銅、模具..."
"建材公司——缺木材..."
"煤炭公司——缺運輸車輛..."
寫完后，他沉思片刻，又翻開新的一頁，畫了張表格。橫向列出今天走訪的單位，縱向列出各類物資。然后在交叉處標注"盈"或"缺"。
看著這張表格，李瑞的嘴角微微上揚。如果能建立一個完整的物資信息網絡...他仿佛看到了一條通往成功的捷徑。
第二天一早，李瑞提前半小時到了辦公室。他仔細整理了昨天的記錄，寫成一份正式報告，重點突出了各單位物資短缺情況和飯局安排。
劉正來上班時，看到桌上的報告，滿意地點點頭："效率不錯。"他翻了幾頁，"今晚玻璃廠的飯局，你跟我一起去。"
李瑞早有準備："好的組長。需要帶什么...禮品嗎？"
劉正意味深長地笑了："你小子，上道！"他壓低聲音，"張廠長喜歡喝茶，周主任好酒...你懂的。東西準備好，明天我簽單子給你報銷。價格肯定不讓你吃虧。"
李瑞心領神會："我準備。"
當天下午，李瑞借口出去辦事，實際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從空間里取出兩樣東西：一筒上好的毛尖和兩小壇高粱酒。他用舊報紙包好，放進帆布包里。
晚上的飯局在東來順。張廠長和周主任如約而至，還帶了個計劃科的年輕科員。觥籌交錯間，話題從天氣扯到國際形勢，最后才"不經意"地提到玻璃供應問題。
"老張啊，"劉正給張廠長滿上，"我們車間那批玻璃..."
張廠長抿了口酒："難啊...不過既然老劉開口了..."他看向周主任，"老周，想想辦法？"
周主任夾了片羊肉："計劃內的確實沒指標了...不過..."他壓低聲音，"有一批玻璃，是給紡織廠準備的，他們廠房延期了..."
劉正眼睛一亮："那..."
"二十箱，"周主任伸出兩根手指，"不能再多了。"
"夠了夠了！"劉正連連點頭，"來，我敬您一杯！"
離開飯店時，張廠長和周主任每人手里都多了個"小包裹"。劉正喝得滿臉通紅，拍著李瑞的肩膀說："看見沒？這就是采購的門道！"
李瑞扶著劉正往家走，心中卻在盤算著更大的計劃。今晚的收獲不僅僅是二十箱玻璃，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物資調劑的運作方式。
如果能建立一個覆蓋更多單位的信息網絡...如果能掌握更多物資的盈缺情況...如果能...
月光下，李瑞的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芒。這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信息就是力量，而他已經找到了撬動這個系統(tǒng)的支點。
或許，可以找李懷德談談。不過在此之前，還得增加一下自己的底牌。慢慢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