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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孤狼燼:雨焚舊日 良辰不嘻嘻 89414 字 2025-06-20 15:4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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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牌冰冷粗糙的棱角,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硌在掌心。那枚歪扭的“七”字,像一道丑陋的傷疤,刻在廢鐵上,更刻進骨頭里。每一次無意識地攥緊它,斷指處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幻痛,提醒著我那雨夜里潑天的血債和此刻的卑微。

阿七。

棺材鋪的啞巴學徒阿七。

于是我便在這棺材鋪中留了下來,當我老孫頭的第七個徒弟。

老孫頭佝僂著背,將那碗散發(fā)著濃烈腐朽和苦澀藥味的黑稠湯汁擱在床邊歪腿的木凳上,渾濁的眼睛像兩口枯井,沒有任何波瀾。他從不問我的來歷,也從不提那晚裹著黑斗篷的女人。仿佛我只是一塊需要處理的爛木頭,和角落里那些等待被刨削、被釘合的棺材板并無二致。

“喝?!鄙硢〉穆晭Σ林琅f是那個字。

我沉默地支撐起半邊身體,每一次牽動都引得左肩胛骨碎裂般的劇痛針扎般襲來,右腿深可見骨的傷口火燒火燎。斷腕處的布條早已被滲出的膿血浸透,散發(fā)出腐敗的甜腥。右手端起粗陶碗,碗沿的豁口硌著嘴唇,將那濃稠、冰冷、如同泥漿般苦澀的藥汁灌了下去。藥汁滑過喉嚨,像吞下了一把燒紅的鐵砂,灼痛一路燒進胃里,隨即又化作一股陰寒的氣息,在殘破的軀體里緩慢游走,勉強鎮(zhèn)壓著那無處不在的、想要撕裂一切的劇痛。

這個藥并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制成的。我只知道老孫頭每天都會給我喝這種藥。同時他也能大幅緩解我的疼痛。這也讓我意識到老孫頭并不簡單。

喝完藥,老孫頭枯槁的手指了指墻角。

那里堆著幾塊剛從外面拉回來的、還帶著泥腥氣的原木。樹皮粗糙,木質沉重,散發(fā)著生澀的氣息。

“刨。”又是一個字。

我掙扎著,用右臂和腰腹殘存的力量,將自己一寸寸挪下那張冰冷的“棺材板”床鋪。雙腳踩在滿是木屑和灰塵的地面,虛浮得如同踩在云端。斷腕無力垂著,每一次輕微的晃動都牽扯著神經。右腿的傷口在邁步時劇烈抽痛,幾乎讓我栽倒。我咬著牙,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一步,一步,挪到那堆原木旁。

拿起那把沉重、冰冷、刃口帶著細微銹跡的刨子。左手根本無法用力,只能用右臂和腰背的力量死死夾住木料的一端,右手緊握刨柄,將全身的重量壓上去,狠狠向前推!

“嗤啦——!”

刺耳的摩擦聲在寂靜的鋪子里炸響!刨刃啃噬著粗糙的樹皮和堅硬的木紋,巨大的反震力如同鐵錘砸在右臂的骨頭上!震得尚未愈合的肩胛骨劇痛鉆心!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冷汗瞬間浸透單薄的里衣。

木屑飛濺,如同骯臟的雪片。一塊粗糙的樹皮被艱難地剝落,露出底下顏色深淺不一的木料,像一張沉默而扭曲的臉。

老孫頭坐在他那張吱呀作響的破竹椅上,眼皮都沒抬一下,手里的小刻刀依舊在另一塊棺材擋頭的木板上緩慢而穩(wěn)定地移動著,發(fā)出單調的“沙沙”聲,像鈍刀子割在神經上。

每一次推刨,都是對殘破軀體的酷刑。右臂的肌肉在顫抖,撕裂的肩胛在尖叫,右腿的傷口在灼燒。汗水混合著灰塵和木屑,黏在臉上、脖頸上,又冷又癢。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但比這肉體折磨更深的,是那如同毒蛇般啃噬心頭的屈辱和滔天的恨意!

聽雨閣!閣主!

那如同神祇俯瞰螻蟻的漠然眼神,那凍結靈魂的恐怖威壓,那輕描淡寫的“太弱了”……每一個畫面都像燒紅的烙鐵,在意識里反復灼燙!父親胸口透出的幽藍錐尖,母親凝固的驚恐,弟弟蜷縮的小小身體……血與火的畫面在虛弱的眩暈中不斷閃回,幾乎要將殘存的理智焚燒殆盡!

“嗬……”喉嚨里壓抑著野獸般的低吼,右臂猛地發(fā)力!

“咔嚓!”一聲悶響!

不是木料斷裂,是用力過猛之下,尚未完全愈合的右大腿傷口被強行撕開!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了褲腿!劇痛如同電流竄遍全身,眼前猛地一黑,刨子脫手飛出,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向前撲倒,額頭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原木上!

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我趴在冰冷的木頭上,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渾身痙攣。汗水混著額頭撞破流下的血,滴落在木屑和灰塵里。

角落里,那“沙沙”的刻刀聲,依舊不緊不慢,毫無變化。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撕心裂肺的劇痛稍稍平息,只剩下沉重的鈍痛和冰冷的麻木。我掙扎著,用右臂撐起身體。沒有去看腿上的傷口,只是伸出沾滿木屑和血污的右手,摸索著抓回了掉在地上的刨子。

冰冷的鐵木握柄再次入手。這一次,我沒有立刻用力。腦海中,那本染血秘籍首頁上,八個鐵畫銀鉤、冰冷決絕的字,如同冰錐刺入:

“斷情絕義,方見真武。”

斷情?絕義?

不!是斬斷此刻這無用的憤怒和嘶吼!是絕了那虛妄的、屬于“陳燼”的軟弱和悲鳴!

恨意被強行壓縮,壓入骨髓最深處,凍結成最堅硬的冰核!所有的痛苦、屈辱、不甘,都成了淬煉這冰核的薪柴!

目光重新落在那塊粗糙的原木上。不再是一塊死物。在“天地”之眼的冰冷視角下,木料的紋理不再是雜亂的線條,它們變成了無數(shù)清晰可見的“軌跡”!順紋的軌跡平滑流暢,逆紋的軌跡則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相互撕扯的亂流,充滿了阻滯和反震的力量!

我緩緩調整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如同吞咽冰渣。身體微微下沉,重心落在尚且完好的右腿上,左腿虛點地面,承受最小的壓力。右臂夾緊木料,力量不再是無謂的蠻橫爆發(fā),而是順著右臂骨骼肌肉的走向,沿著木料順紋的“軌跡”線,緩緩灌注到刨子上,再順著刨刃前進的方向,如同水流沖刷河床中的阻礙,輕柔而穩(wěn)定地推送出去。

“嗤……”

這一次,聲音不再刺耳,變得綿長而低沉。刨刃平穩(wěn)地切入順紋的軌跡,阻力銳減!大片光滑的木皮如同順從的綢緞,被輕松地卷起、剝離!刨花不再是骯臟的碎片,而是呈現(xiàn)出流暢的、近乎半透明的弧度,帶著木料本身的清香,簌簌落下。

右臂的酸痛和肩胛的刺痛依舊存在,但不再是無法承受的酷刑,而變成了身體必須承受的、可以精確感知和掌控的“代價”。每一次推送,肌肉的顫抖,骨骼的呻吟,都清晰地反饋到冰冷的意識里,成為下一次發(fā)力的校準點。

老孫頭刻刀的“沙沙”聲似乎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又恢復了那恒定的節(jié)奏。

白天,是木屑紛飛的地獄,是汗水與血水交織的苦役。刨平一根根粗糙的原木,將它們變成方正冰冷的棺材板。沉重的木板需要扛起、搬運,每一次都如同背負著無形的山峰,壓榨著每一絲殘存的氣力。斷腕無法用力,只能用身體去頂、去扛,傷口反復崩裂、結痂,再崩裂。右腿的傷口在一次次極限的承重和挪移中,終于開始緩慢地收口,留下深紫色的、如同蜈蚣般猙獰的疤痕。

夜晚,當棺材鋪徹底陷入死寂,連老孫頭那磨牙的聲響都清晰可聞時,屬于“阿七”的時間才真正開始。

蜷縮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下是堅硬的木板。那塊冰冷的“七”字鐵牌,就壓在枕下,如同警醒的烙鐵。

意識沉入體內那片殘破的天地。不再有熾熱的氣血奔涌,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死寂的“內景”。那本染血秘籍第二頁,那幅簡陋到極致、只勾勒出幾道狠厲軌跡線的殺招圖,在冰冷的意念中反復勾勒、拆解。

不是招式,是軌跡!是勁力運行的“線”!是穿透咽喉、貫穿心脈、釘入眉心的死亡路徑!

體內的那股源自斷指劇痛和仇恨點燃的冰冷氣勁,如同蟄伏的毒蛇,在“天地”之眼的引導下,沿著那些最細微、最隱蔽、最致命的“線”,在殘破的經脈和淤塞的竅穴中艱難穿行。每一次嘗試,都帶來針扎蟻噬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shù)把冰冷的銼刀在刮擦著骨頭和神經!這是強行開辟!是置之死地的兇險!

“呃……”喉間壓抑著痛苦的悶哼,身體在草席上不受控制地輕微痙攣。冷汗瞬間浸透單衣。每一次氣息運行到左肩胛骨斷裂處和右腿重傷的經絡節(jié)點時,都如同撞上冰冷的鐵壁,劇痛幾乎讓意念潰散!

斷情絕義!

腦海中,父親染血的哀求、母親凝固的驚恐、弟弟蜷縮的身體……這些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但正是這痛楚,瞬間點燃了意念中冰冷的狠絕!將那屬于“陳燼”的軟弱和眷戀,連同這阻礙前行的劇痛,一同視為必須斬斷的荊棘!

意念化作無形的冰刀!強行斬斷那源自血脈親情的撕扯!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恨意,都凝聚成一股冰寒刺骨的細流,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狠狠撞向那淤塞的、劇痛的節(jié)點!

“嗤!”

仿佛聽見了某種無形的屏障被強行撕裂的微響!

一股冰寒刺骨、帶著強烈毀滅氣息的氣流,如同掙脫了束縛的毒蛇,猛地沖破了那處淤塞的節(jié)點!雖然只是一縷極其微弱的氣流,但它穿透了!沿著那殺招圖中描繪的死亡軌跡線,成功運行了一小段!

代價是巨大的!左肩胛骨仿佛被再次震裂,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喉頭一甜,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又被死死咽了回去!身體如同剛從冰水里撈出來,劇烈地顫抖著,牙齒咯咯作響。

然而,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通明”感,也隨之在腦海中炸開!那處被強行沖開的節(jié)點周圍,原本模糊晦澀的經絡“軌跡”,瞬間變得清晰可見!仿佛被這毀滅性的氣勁強行撕開了一道縫隙,窺見了其中更幽深、更復雜的死亡路徑!

窗外,有野貓凄厲的嚎叫劃破夜空。

蜷縮在草席上的我,猛地睜開眼。眼中沒有痛苦后的疲憊,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凍結的寒潭。一絲極其微弱、卻凝練如實質的冰冷殺意,如同無形的漣漪,不受控制地從周身彌漫開來。

“喵嗚——!”窗外那只原本叫得正兇的野貓,如同被無形的利爪扼住了喉嚨,發(fā)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充滿恐懼的哀鳴!隨即是爪子慌亂抓撓瓦片的聲音,迅速遠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再無聲息。

鋪子里,老孫頭那磨牙的聲音,不知何時也停了下來。

死寂。只有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緩慢而沉重地跳動聲,如同擂在破鼓上。每一次跳動,都震得那些新傷舊痛隱隱作祟。

我緩緩抬起完好的右手,五指在冰冷的黑暗中虛握成爪。意念微動,那縷剛剛沖破阻礙、冰冷而暴戾的氣勁,如同最馴服的毒蛇,沿著掌心勞宮穴附近幾條新開辟的、極其細微的“線”,無聲無息地匯聚于指尖。

沒有光華,沒有聲響。只有指尖周圍的空氣,似乎發(fā)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扭曲、凝滯,溫度驟降了幾分。仿佛有看不見的冰針在凝聚。

“嗤……”

指尖對著虛空,沿著那“看”到的、一道極其短促卻致命的軌跡線,無聲地刺出!

動作快如閃電,卻又凝練到了極點,沒有絲毫多余的力量外泄。只有破開空氣時,發(fā)出了一聲微不可聞、如同毒蛇吐信的輕響。

空氣中,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極其短暫的白痕一閃而逝,那是水汽瞬間凝結又被撕裂的痕跡。

指尖殘留著一絲冰冷的麻木感。

成功了?不,距離秘籍中那無視防御、一擊必殺的要求,還差得太遠太遠。這縷氣勁太微弱,軌跡太短,凝聚的時間也太長。在真正的強者面前,依舊是可笑的把戲。

但,這是從無到有的一步。

是從“阿七”這具腐爛軀殼里,強行榨出的、第一縷帶著死亡氣息的鋒芒。

我緩緩收回手,指尖的冰冷麻木感迅速褪去。重新蜷縮起身體,將斷腕小心地護在懷里。目光落在墻角那些堆積如山的、等待被刨削釘合的棺材板上。在昏暗的光線下,它們粗糙的表面仿佛映照著一張張模糊扭曲的臉孔。

聽雨閣……閣主……

那如同深淵般的威壓感再次浮現(xiàn),冰冷而沉重。但這一次,那冰冷的絕望深處,一絲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意念,如同在萬載玄冰下悄然滋生的毒草,破冰而出。

等著。

掌心,那塊冰冷的“七”字鐵牌,棱角依舊硌人。但此刻,它不再僅僅是一個屈辱的烙印。

它是磨刀石。

是藏在這腐朽棺木之中,那柄名為“燼”的兇刃,正在用仇恨與痛苦日夜打磨的,第一道鋒刃。


更新時間:2025-06-20 15:43: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