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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塵埃里的種子 懶洋洋的豆子 93541 字 2025-06-20 12:3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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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大媽那刺耳的哭嚎和怨毒的咒罵聲,連同她跌跌撞撞沖出屋門的背影,

像一陣裹挾著污穢的風,終于消散在濃重的夜色里。留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以及比之前更甚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灶膛冰冷,油燈的火苗微弱地跳躍著,

仿佛隨時會被這沉重的黑暗吞噬。里屋床上,小豆丁的呼吸依舊微弱急促,

像被風撕扯的蛛絲。張醫(yī)生留下的那幾片白色藥片和幾張零錢,孤零零地躺在破桌子上,

像是對這殘局無聲的嘲諷。郝麗整個人蜷縮在墻角,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母親的逃離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她。她連哭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

只剩下喉嚨里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噎,空洞的大眼睛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茫然。

父親可能死了,母親跑了,妹妹要死了……世界在她眼前轟然倒塌,碎成齏粉。

我(蔓蔓)看著郝麗的樣子,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我下意識地看向媽媽。媽媽(蔓蔓媽)的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嘴唇抿得緊緊的,下頜的線條繃得僵硬。她盯著郝麗媽消失的門口,眼神里沒有驚訝,

只有一種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憊和……一目了然。仿佛郝麗媽的逃離,

是她早已預見的、人性最卑劣也最可悲的注腳。她沉默了幾秒鐘,那幾秒鐘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胸腔深處的顫抖,卻又無比用力。她挺直了腰背,

那單薄的肩膀仿佛瞬間承擔起了千鈞的重擔?!奥眿寢尩穆曇舢惓F届o,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把桌子上的藥和錢收好。去打盆干凈的涼水來,

要一直換毛巾給小豆丁敷著,不能停?!薄昂蔓?,”媽媽轉(zhuǎn)向那個蜷縮在陰影里的女孩,

聲音放柔了一些,卻依舊堅定,“起來,到大媽這兒來?!?她伸出手。郝麗像是沒聽見,

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恐懼中,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昂蔓?!”媽媽提高了聲音,

帶著一種命令式的溫和,“看著我!你妹妹還沒死!你爸那邊……也還沒消息!

現(xiàn)在不是癱著的時候!起來!”這嚴厲中帶著一絲暖意的呼喚,像一根針,

刺破了郝麗絕望的泡沫。她茫然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媽媽。

媽媽的眼神像黑夜里的磐石,堅定,沉穩(wěn),帶著一種她從未在自己母親眼中見過的力量。

“過來,幫蔓蔓打水,擰毛巾。”媽媽的聲音不容置疑,“你妹妹需要你!現(xiàn)在!馬上!

”也許是“妹妹需要你”這句話起了作用,

也許是媽媽那磐石般的存在給了她一絲微弱的安全感,郝麗顫抖著,用手撐著冰冷的泥地,

艱難地站了起來。她腳步虛浮地走到水缸邊,拿起葫蘆瓢的手抖得厲害,水灑了一地。

媽媽沒再說什么,只是快步走到床邊,俯身探了探小豆丁的額頭?!斑€是很燙!

”她眉頭緊鎖,立刻拿起張醫(yī)生留下的藥片,小心地捻碎其中一片,

又用勺子舀了極其少量的涼開水,試圖將藥末化開?;杳灾械男《苟⊙狸P緊閉,

喂藥變得極其困難。媽媽用勺子尖一點點撬開她的嘴唇,

極其耐心地、一點一滴地將混著藥末的水喂進去,大部分都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染濕了破舊的襁褓。媽媽毫不在意,只是不停地用毛巾擦拭,再喂,

再擦……動作專注得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我端來了涼水,和郝麗一起,

不停地更換著敷在小豆丁額頭上和擦拭腋窩、腿窩的濕布巾。郝麗的動作笨拙而僵硬,

眼淚無聲地流著,滴落在水盆里,但她沒有再癱倒。媽媽無聲的行動,像一根無形的繩索,

暫時拉住了她滑向深淵的腳步。時間在冰冷的毛巾、苦澀的藥味和沉重的呼吸聲中緩慢流逝。

屋外是死寂的夜,屋內(nèi)是三個女人(一個還是孩子)與死神無聲的角力。

油燈的燈芯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燈油快耗盡了,光線愈發(fā)昏暗。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媽媽再一次探向小豆丁的額頭時,她的動作頓住了。“蔓蔓!

郝麗!你們摸摸!”媽媽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驚喜?我和郝麗立刻湊過去,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手覆上小豆丁的額頭。雖然依舊溫熱,

但那駭人的、仿佛能灼傷皮膚的高熱,似乎……真的退下去了一些!不再是燙手的炭,

而是像一塊捂久了的暖玉!“退了!好像退了點!”我驚喜地低呼。郝麗也感受到了,

她猛地抬頭看向媽媽,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帶著不敢置信的希冀?!翱?!繼續(xù)敷!別停!”媽媽的聲音也透出了一絲振奮,

“把張醫(yī)生給的藥,再喂一次!分量減半!”希望,

哪怕只是一絲微弱的、隨時可能熄滅的希望,也如同注入瀕死之軀的強心劑。

我們?nèi)齻€人的動作更快了,配合也更默契了。郝麗擰毛巾的手不再那么抖,

眼神緊緊追隨著媽媽喂藥的動作。昏暗的燈光下,小豆丁原本燒得通紅的小臉,

似乎也褪去了一些那可怕的潮紅,嘴唇的干裂也顯得沒那么觸目驚心了。她的呼吸,

雖然依舊微弱,但似乎……平穩(wěn)了一些?不再那么急促得讓人揪心。

就在我們剛剛因為這一線轉(zhuǎn)機而稍感振奮時,院門外傳來了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

媽媽猛地直起身,眼神銳利地看向門口。我和郝麗的心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門被推開了。

走進來的,是之前報信的大伯。他整個人像被抽干了精氣神,

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悲慟。他身上的衣服沾著大片深色的、已經(jīng)干涸的污漬,

在昏暗的燈光下,分辨不出是泥水還是……血跡。他的目光掃過我們,

掃過床上似乎安穩(wěn)了一些的小豆丁,最后落在媽媽臉上,沉重地搖了搖頭。

那一個無聲的搖頭,像一塊千斤巨石,轟然砸落。郝麗臉上的那點剛剛?cè)计鸬墓饬粒?/p>

瞬間熄滅,灰敗得如同死灰。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身體晃了晃,

軟軟地向后倒去。“郝麗!”我驚呼一聲,慌忙扶住她。媽媽的身體也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扶住了床沿,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看著大伯,聲音干澀沙啞:“……人……走了?

”大伯沉重地點點頭,

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送到衛(wèi)生所……就不行了……摔得太重……內(nèi)臟都……”他哽住了,

說不下去,只是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臉,渾濁的淚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流下。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間剛剛才因為嬰兒退燒而升起一絲暖意的小屋。

油燈的火苗劇烈地跳動了幾下,掙扎著,最終,在燈油徹底耗盡的那一刻,“噗”地一聲,

熄滅了。濃稠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只有小豆丁那變得稍微平穩(wěn)些的微弱呼吸聲,

在死寂的黑暗中,極其微弱地、極其頑強地持續(xù)著,像黑暗深淵里,

一縷隨時會被掐斷、卻又不肯徹底熄滅的游絲。媽媽在黑暗中,

緊緊握住了郝麗冰冷顫抖的手,也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同樣冰涼,

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沒有哭,沒有喊,

只是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巨大的悲愴中,用盡全身力氣,

緊緊攥著身邊這兩只同樣冰冷、同樣恐懼的手,仿佛要將自己那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生命力,

傳遞給她們。黑暗里,沒有光。但媽媽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沉默的堤壩,在絕望的洪流中,

死死地、孤獨地,守護著腳下那最后一點,名為“生”的、微弱的土壤。而土壤之上,

是那個剛剛從高熱中掙回半條命、對周遭的劇變一無所知的嬰兒,

和兩個在滅頂之災中瑟瑟發(fā)抖、緊緊抓住她這唯一支柱的女孩。長夜漫漫,黎明尚遠,

唯有這無聲的、堅韌的守護,在絕望的廢墟上,艱難地維系著一線渺茫的生機。


更新時間:2025-06-20 12:3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