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雒陽城南宮,嘉德殿內(nèi)。
檀香繚繞在宮殿內(nèi),漢靈帝劉宏正端坐在龍椅之上。
他的面色陰沉如水,眉宇間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
中常侍趙忠、張讓二人侍立于御座兩側(cè),神情諂媚。
“上朝!”一道尖細的嗓音高喊出。
伴隨著鐘鼓聲響起,文武百官踏上臺階,分成兩列,依次進入朝堂之內(nèi)。
待文武百官剛剛站定,便見漢靈帝猛然抓起案牘上的奏折,狠狠擲向百官。
一卷又一卷的竹簡飛出,砸落在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漢靈帝怒吼道:“混賬!一群混賬!朕的天下,竟然被一群蟻民啃食至此!”
百官還尚未開口,一旁的張讓已經(jīng)向前跨出半步,尖著嗓子呵斥道:
“諸位大人,還不快拿出個對策來!難道等著陛下震怒,氣壞龍體嗎?”
話落,諫議大夫劉陶突然出列,怒目瞪著張讓,大聲喝道:“張公公,你休得在此處胡言!”
在怒斥張讓后,劉陶轉(zhuǎn)身面向漢靈帝,躬身奏道:
“陛下!臣冒死啟奏,請容臣細陳民怨之由!自桓帝以來,天下官吏橫征暴斂……”
劉陶的話還未說完,漢靈帝便不耐煩地揮手打斷:“夠了!朕問的不是民怨的由來,而是如何平息這場叛亂!”
劉陶面色不改,沉聲回道:“陛下,平息叛亂需先撫民心?!?/p>
“劉大夫,這般體恤反賊,莫不是與反賊暗通書信?”張讓陰惻惻的聲線響起。
劉陶身為熟讀圣賢書的正直諫臣,豈是巧言令色的張讓之敵?僅一句話便被氣得面色漲紅,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向張讓那張陰沉的笑臉。
見張讓占了上風,太尉楊賜直接邁步走出,笏板直指張讓鼻尖:
“張公公,莫要混淆視聽!劉大人所言極是,民怨沸騰至此,談何平叛?”
“放肆!都給朕睜開眼,看看這些奏折!”漢靈帝猛然拍案而起,他撐著桌案,怒指大殿內(nèi)的群臣,高聲喊道:“七州二十八郡紛紛上報叛亂!這個張角裹挾數(shù)十萬暴民,將朕的天下擾亂成這個樣子,爾等竟還要朕安撫他們?”
“朕要的是如何鎮(zhèn)壓!是把這些反賊鎮(zhèn)壓!而非在這里聽爾等空談民心!”漢靈帝的最后一句,幾乎是咆哮著說出口。
漢靈帝的怒吼聲,在宮殿內(nèi)回蕩。
在壓抑的氣氛下,司徒袁隗緊接著上前一步,沉聲道:
“陛下,臣請陛下速發(fā)北軍五校,召皇甫嵩、盧植……”
“荒唐!”張讓突然厲聲打斷,脖頸間青筋暴起:“司徒大人,是要將拱衛(wèi)都城的兵馬都調(diào)空?”
張讓的話音未落,竟跪下膝行數(shù)步,撲到漢靈帝腳下,聲音里帶著哭腔:
“陛下明鑒!這些個文臣武將,分明是要讓雒陽城防形同虛設(shè),好讓那些泥腿子來摘了您的冕旒??!”
張讓的話語,一時間讓殿內(nèi)氣氛驟然緊張。
滿朝文武不約而同地將笏板攥緊,畢竟誰也不愿擔上“危及都城”的重罪。
大將軍何讓看著周遭沉默的同僚,知道此時該自己站出來了。他深吸一口氣,一步踏出,沉聲反駁道:
“張公公,可是有些危言聳聽?北軍調(diào)度自有章法,豈能因一時之亂而動搖根本?”
“陛下,北軍五校乃京畿重地之精銳,調(diào)動自需謹慎行事。但張角妖言已惑數(shù)十萬流民,已呈燎原之勢,若不及時鎮(zhèn)壓,恐怕會危及社稷?!焙芜M轉(zhuǎn)身面向漢靈帝,言辭懇切。
漢靈帝聞言眉頭緊鎖,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但心中卻仍有一絲猶豫。
片刻后裔,他將目光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司空張溫,問道:“張司空,可有何見解?”
張溫聞言,微微上前一步,躬身奏對道:
“陛下,臣以為,何大將軍所言極是。今叛軍如野火燎原,非以雷霆之勢不可遏。臣愚見,當讓何大將軍鎮(zhèn)守雒陽,引羽林衛(wèi)戍守司隸?!?/p>
“著使皇甫嵩、盧植、朱儁等將領(lǐng)率北軍五校及三河騎士分赴各州郡,盡快平息叛亂。如此一來,不出旬月必能澄清玉宇,使海內(nèi)重沐天恩。陛下賢明,需當機立斷,方能以安社稷。”
漢靈帝的手指不斷在桌案上叩擊,沉思片刻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看向群臣沉聲道:
“既如此,朕意已決,速發(fā)北軍五校,著皇甫嵩、盧植、朱儁三人率軍平叛!各州郡嚴鎖關(guān)隘,嚴防叛軍流竄。何大將軍留守雒陽,穩(wěn)固京畿,務(wù)必確保萬無一失。傳旨下去,月內(nèi)整軍出發(fā),不得有誤!”
群臣聞旨,紛紛俯首領(lǐng)命。
然而,劉陶此時又站了出來,他神色凝重,對著漢靈帝直接跪倒,將手中的笏板高舉過頭,朗聲說道:
“陛下,平叛固然急迫,然民心亦不可忽視!”
“張角之所以能聚眾數(shù)十萬,皆因天下百姓苦貪官污吏久矣?。∪糁恢淞︽?zhèn)壓,而不思安撫民心,恐平叛之后,仍有隱患。望陛下恩威并施,方能長治久安!”
漢靈帝的臉色剛剛有著些許緩和,又被劉陶這番話氣得臉色鐵青,他猛地站起身,怒聲喝道:
“劉陶!你身為諫議大夫,不思為朕分憂解難……咳咳咳?!?/p>
漢靈帝怒氣攻心,說到氣憤之處,便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一旁的趙忠見狀,急忙上前攙扶,輕聲勸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為要?!?/p>
劉陶絲毫不顧及漢靈帝的怒火,繼續(xù)開口:“陛下!刀兵過處血流漂櫓……”
“放肆!”張讓尖聲喝斷劉陶的話語,而后連忙遞上絲絹。
漢靈帝接過絲絹,拭去嘴角痰漬,喘息稍定。他冷冷地看向跪倒在地的劉陶,陰狠地說道:
“民心!哼,待叛賊平定,民心自安!”
話落,漢靈帝直接甩袖轉(zhuǎn)身離去,步入內(nèi)殿。
一旁的張讓見狀,連忙用尖銳的嗓音宣布:“退朝!”
隨著漢靈帝憤然離席,群臣紛紛躬身行禮,隨后各自散去。
劉陶緩緩站起身,伸出手將自己的進賢冠扶正,整理好身上的文官袍,轉(zhuǎn)身走出大殿。
大殿外,日頭西斜,劉陶的腳步沉重,他穿過人群,每一步似乎都在訴說著,自己心中的無奈與悲哀。
群臣未有和劉陶同行之人,紛紛避之不及。
劉陶的身影在人群中獨行,這道身影是那樣的孤寂。
世間清流大抵如此,自古以來,為民請命者常被視為異類。但這種人心系蒼生,從不畏懼獨行。
縱使身死,仍舊義無反顧。
注1:漢光武帝劉秀建立東漢后,以漢屬火德(故稱“炎漢”),因為火忌水(按五行相克,水克火),所以把“洛”字去掉“水”,而加上“隹”,變成了“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