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蒙蒙亮。
糧倉前的空地上，早已經(jīng)聚集了大批的百姓。他們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眼中透露出難以掩飾的擔(dān)憂。
昨日城中百姓的內(nèi)心極為惶恐，生怕黃巾軍闖入自家劫掠。
然而，黃巾軍卻并未如他們所想的那般肆意縱惡，反而是在城中大喊著：“明日辰時，開倉放糧”。
盡管百姓們心底雖有恐懼，但聽到“開倉放糧”的消息，還是吸引他們來到了此處。
畢竟，饑餓的煎熬比恐懼更難忍受。
黃巾軍士兵們手持兵器，站立在糧倉周圍，維持著秩序。
百姓們時不時的抬頭，打量著這群頭戴黃巾的漢子。雖然心中仍然充滿了戒備，但更多的是對糧食的渴望。
一個消瘦的孩童，與劉大虎對視了一眼，趕忙低下頭，怯生生地拽了拽母親的衣角。
母親也朝劉大虎的方向瞥了一眼，連忙將孩童攬入懷中，低聲安撫。
劉大虎看到這一幕，用手肘懟了懟身側(cè)的齊白，低聲問道：“我長得這么嚇人嗎？怎么看我都像見了鬼一樣。”
齊白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劉叔，你是反賊，我若是百姓我也害怕?！?/p>
“滾犢子！”劉大虎瞪了齊白一眼，低聲咒罵道：“你才是反賊，老子是救民于水火的英雄！”
正在兩人斗嘴時，張角在許致的攙扶下，緩緩上高臺，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百姓，高聲宣布道：
“今日開倉放糧，只為救濟蒼生！”
百姓們聞言，議論聲四起，但眼中還是閃過一絲希望，紛紛抬頭看向高臺上的張角。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張寶走至糧倉門口，手中握著沉重的鐵錘，高高舉起，猛地砸向鎖鏈，隨著一聲巨響，糧倉大門轟然開啟。
伴隨著木門轟然洞開，一股腐爛的霉味撲面而來。
站在眾人最前端的齊白，瞳孔猛然驟縮——糧倉內(nèi)，左側(cè)堆滿了發(fā)黑的陳米，而右側(cè)卻碼放著數(shù)千擔(dān)尚未啟封的新糧。
麻袋上“賑災(zāi)糧”三個朱漆大字，刺得人眼眶生疼。
官府寧愿讓賑災(zāi)糧在糧倉內(nèi)腐爛，也不肯發(fā)放給受災(zāi)的百姓。
百姓們的嘩然聲四起，眼底透露著濃濃的怒色。
突然，人群中爆發(fā)出一聲哭嚎，有個瘦成骨架的老漢撲倒在糧倉前，十指深深摳進泥土中，哭嚎道：
“上月我小孫女就是被活活餓死了啊！她咽氣前還在喊著阿爺，我餓……”
伴隨著老漢的哭聲，更多的哀嚎聲在人群中響起，憤怒和悲痛的情緒如潮水般蔓延開來。
齊白望著眼前跪地痛哭的百姓，眼眶微微泛紅，他抬起頭看向蒼天，喃喃道：“到底誰才是賊？”
張寶鐵青著面色蹲下身，抓起一大把黑米，大步跨上高臺遞給張角。
張角伸出手，顫抖著接過這一捧黑米，粟粒順著指縫簌簌而落。待粟粒落盡，張角對著百姓大聲喊道：
“這些本該是諸位的救命糧！可官府寧可讓它爛在糧倉里，卻也不肯放出半粒霉米來賑災(zāi)！”
話落，許致從懷中掏出昨日的奏表，將其展開在百姓面前，他高聲喊道：
“這是吾等昨日在郡守府搜到的奏表，郡守在其上親筆寫的冀州倉廩豐實，路無饑殍！”
許致的話音剛落，一個滿臉刀疤的男人突然擠到前排，扯著嗓子喊道：“這狗官！凈他娘的放屁！”
隨后他扯開衣襟，向百姓露出肋骨猙獰的胸膛：“老子三個月沒聞過米味了！縣衙的狗官上月還來管老子征防饑稅！”
隨著疤臉漢子的叫喊，人群中的聲浪如野火般蔓延。
不斷有人站出來對著眾人哭訴自己的遭遇，有人露出自己那枯瘦如柴的身體大吼著“各位父老，看看老子的身上有沒有二兩肉？”，有人指著自己衣衫襤褸的孩子，聲淚俱下：“這孩子生下來就沒吃過一頓飽飯！”
在一陣聲討和悲憤中，更多的人紅了眼眶，握緊拳頭，怒火在胸中燃燒。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憤怒，仿佛隨時都會爆發(fā)。
突然，疤臉漢子怒目圓睜，揮拳高呼：“反了！老子反了！憑什么這幫狗官吃的滿嘴流油，老子卻連口湯都喝不上！”
他的聲音剛落，身后的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激烈響應(yīng)。
“反了！反了！”
高呼聲此起彼伏，黃巾軍們也被眼前這一幕感染，也跟著紛紛振臂高呼，他們的聲音與百姓們的怒吼交織在一起，這呼聲仿佛要將大漢的社稷撕裂。
張角看著臺下怒吼的人群，高聲宣布道：“今日開倉放糧！”
隨著張角的話音落下，齊白帶著黃巾士卒迅速行動起來。他們將一袋又一袋沉甸甸的糧食抬出，緩緩地被運送到等待許久的百姓面前。
“糧食來了！”人群中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聲。
齊白用刀尖割開袋口，袋中的米粒傾撒而出，百姓們爭先恐后地擠上前去。黃巾士卒迅速列陣，努力維持著秩序，爭取讓每一個百姓都能都分到糧食。
張角負(fù)手立于高臺上，注視著發(fā)放糧食的一幕，臉上久違的露出了笑容。
許致向張角湊近半步，低聲說道：“角兄，此番放糧，民心大為可用啊?！?/p>
聞言，張角伸出手攥住許致的手腕，掌中逐漸發(fā)力，將許致的手腕抓出一道紅印。
張角臉上的笑容已然收起，目光冷冽地射向許致，發(fā)問道：“方才那個疤臉漢子，是你安排的吧?！?/p>
許致的心頭一震，正想著該如何作答。
張角冷冽的聲音再次響起：“放糧是為了賑濟蒼生，非為私利。若民心成為籌算之物，你我與朝廷禽獸又有何異？”
許致低下頭，不敢直視張角的眼睛，輕聲答道：“角兄教訓(xùn)得是，子芷知錯，任憑角兄責(zé)罰，日后我定當(dāng)三省己身?！?/p>
張角聽罷，松開了許致的手腕，語氣緩和了些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p>
……
臺下，齊白全然不顧及左肩上的傷勢，用傷臂奮力掄著木斗，正忙碌地向眾人分發(fā)著糧食。
當(dāng)那位失去孫女的老漢蹣跚上前，手中拿著一個破舊的布袋。
按照先前定下的標(biāo)準(zhǔn)，每名百姓五斗粟米。但齊白抬頭，看見是老漢時，心中不禁一軟，便多舀了一斗，輕聲說道：
“老伯，您的米，拿好?！?/p>
老漢顫巍巍地伸出雙手接過布袋，他低頭看著布袋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拿琢＃氲阶约耗丘I死的孫女，淚水不自覺地從眼中涌出。
老漢抬起頭，又將手中的布袋又遞了回去。
齊白看著老漢的動作，有些不解，他輕聲問道：“老伯，這是何意？”
“小恩公，我老漢一人活不了幾天了，也吃不了這么多糧食。你們多留下一些，吃飽了飯，替咱老漢多殺幾個狗官！”老漢聲音哽咽，含著淚說道
“老伯，您孫女的仇，我一定會替您討回公道！”齊白聞言，眼眶泛紅，將布袋輕輕推回老人的懷中，握緊老漢枯瘦的手腕說道：“把糧食收下，您得好好活著，親眼看著我們剜了那幫狗官心肝的那一天。”
齊白說完，不給老漢再推辭的機會，直接轉(zhuǎn)身招呼下一位百姓。
老漢看著齊白的背影，將佝僂了一輩子的腰桿挺直，他抱緊懷中的糧食，低聲念叨著：
“丫頭，咱老漢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