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玫瑰進(jìn)入別墅快滿一個月的時候，董小姐第一次帶了一個男人回來。
玫瑰的試用期是一個月，眼看著就要到了，樂樂還沒開口說話，她心里暗暗著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下。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漸漸摸索到了和樂樂溝通的方式，也真心喜歡并心疼起這個沉默的孩子。
星期四下午，玫瑰照例從幼兒園接樂樂回家。一進(jìn)門，看見李管家也在廚房，便過去打招呼。
廚房里熱氣蒸騰，濃郁的雞湯香和蒸肉的鮮香彌漫在空氣中。臺面上已擺好了七八樣菜：涼拌白肉、涼拌折耳根、切片的鹵牛肉、紅亮的獅子頭……看著就豐盛。
玫瑰問李管家是否需要幫忙。
今天的李管家和平常不一樣，眉眼都是笑意，像是有十分開心的事。
李管家看了一眼樂樂，說：“你帶樂樂上樓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再下來吧。”
玫瑰應(yīng)了一聲，牽著樂樂上了樓。
樂樂自己洗完澡，換上了一套淺藍(lán)色的休閑裝。他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得像董小姐，長長的睫毛下，眼睛特別亮，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只是他很少笑，到現(xiàn)在，玫瑰也沒聽他說過一個字。
七月的天氣有些悶熱，接樂樂回來時出了一身汗，玫瑰覺得身上黏糊糊的。她拿了一本繪本給樂樂，自己快速沖了個涼。
正站在陽臺上晾衣服，一陣低沉的汽車轟鳴聲傳來。
她探頭望去，是黃師傅開的那輛藍(lán)色保時捷。不一會兒，車門打開，董小姐和一位男士從后排下了車。
董小姐在別墅的時間不多，以前每次都是她一個人來，從來沒有帶過男士回家。
所以玫瑰很好奇這個男士是誰，他和董小姐又是什么關(guān)系呢？
正胡思亂想間，敲門聲響起。是月娥來叫她和樂樂下去吃飯了。
玫瑰帶著樂樂乘電梯下樓，電梯門一開，抬頭便看見客廳沙發(fā)上坐著那位男士。
約莫四十五六歲，一身白色休閑裝，白發(fā)稀疏可見，身材微微發(fā)福，相貌說不上英俊，但也并不難看。
他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玫瑰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公公家里常來往的客人，身上就帶著這種手握權(quán)柄、俯視眾生的優(yōu)越感。
他外表普通，像個尋常的中年男人，但身上的衣服，玫瑰認(rèn)得是個外國奢侈牌子，最便宜的也要四位數(shù)。
手腕上那塊金表，更是亮得晃眼，價值不菲。玫瑰對名牌沒什么欲望，但在公公家也算見過些世面。
他的目光犀利，像是能看穿你心里所有的小心思。玫瑰沒來由地覺得緊張。
有一句話說：“做賊心虛”?？墒?，玫瑰是那種心理素質(zhì)不太好，不做賊也會心虛的那種人。
小時候，班上有人偷別人的鉛筆，老師也是用這樣犀利的目光掃視一遍所有人，然后說，我已經(jīng)知道是誰拿了別人的東西了。請主動站起來，否則…
當(dāng)老師的目光從玫瑰臉上掃過時，玫瑰緊張得身體一直抖，都成篩子了，臉也刷的一下紅得像個蘋果。
當(dāng)時，老師就認(rèn)定那個人是她了。
過了兩天，那個真正拿了東西的同學(xué)，因為良心不安，主動去找了老師認(rèn)錯。
老師就問玫瑰，既然鉛筆不是你拿的，你緊張什么，臉紅什么，心虛什么呢？
玫瑰流著眼淚，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害怕您不相信我！
老師頓時就很無語。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玫瑰已經(jīng)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了一個中年女子，內(nèi)心也堅強了很多。只是在一些特殊的場合，還是會很緊張。
比如現(xiàn)在。
董小姐看見樂樂，立刻張開雙臂：“樂樂，快過來！”
樂樂慢慢走過去，被董小姐抱住，臉上卻沒有特別開心的樣子，反而對這份親密有些不習(xí)慣似的，微微皺了下眉。
這細(xì)微的表情，玫瑰注意到了。
董小姐轉(zhuǎn)向玫瑰，對那位男士說：“干爹，這是家庭老師夏玫瑰小姐?！庇謱γ倒宓溃骸懊倒澹@位是秦先生，我的干爹?！?/p>
玫瑰額頭浸出了細(xì)密的汗珠，聲音若蚊：“秦先生好！”，內(nèi)心糾結(jié)了半天才鼓起勇氣伸出右手。她不想和別人握手，只是覺得自己應(yīng)該禮貌一點。
男人的目光有些冷漠，并未伸手，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玫瑰臉上微微發(fā)燙，短暫的尷尬后，她給自己找了個臺階：“董小姐您看著樂樂，我去幫月娥端菜。”董小姐點了點頭。
玫瑰逃跑一樣進(jìn)廚房時，卻忍不住朝客廳瞟了一眼。
董小姐拉著樂樂，對他說：“樂樂，叫秦叔叔。”
明知道樂樂不說話，董小姐還是讓他叫人。也許是在期待下一刻有奇跡出現(xiàn)？
秦先生的目光停留在樂樂身上，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流露出的寵溺仿佛能溢出來。
他此時的表情，和剛才看玫瑰的表情判若兩人。
可當(dāng)他注意到樂樂害怕的神情時，笑容漸漸凝固，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他輕輕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片刻后，他的眼神又恢復(fù)了柔和，嘴角重新上揚，仿佛在告訴自己不要過于在意。
他擺了擺手，語氣輕松地對董小姐說：“沒事，孩子不愿意叫就別勉強?！?/p>
董小姐解釋到：“樂樂已經(jīng)有兩年沒有說話了?！?/p>
董小姐的解釋讓秦先生的心情稍微平復(fù)了一些，但他的目光仍然不時地落在樂樂身上，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想起董小姐剛才的介紹，玫瑰以為自己聽錯了。
董小姐叫秦先生“干爹”，卻讓樂樂叫他“叔叔”？這輩分……她心里打了個結(jié)。
秦先生對樂樂的喜愛顯而易見，樂樂卻如此畏懼他？這秦先生到底是誰？樂樂兩年沒說話？秦先生和董小姐是什么關(guān)系？樂樂兩年沒說話，他是不是現(xiàn)在才知道呢？
疑問像水泡一樣冒出來，但玫瑰立刻壓了下去。
來之前，虞書欣叮囑過“多看少說多做”，董小姐也讓她簽了保密協(xié)議。疑惑歸疑惑，她絕不會開口問任何人。
晚飯時，秦先生、董小姐、李管家和樂樂在外面的餐廳用餐。玫瑰和月娥則在廚房的小餐桌吃飯。
中間董小姐客氣地邀請玫瑰去外面一起吃，玫瑰婉拒了。月娥都沒出去，她算什么？何況在廚房吃飯還自在些。
只是這頓飯吃得有點沉悶，只有李管家一個人在說話。
她一邊給秦先生夾菜，一邊對他說，都是你喜歡吃的，多吃點。
那語氣就像是在對自己的兒子說話。秦先生對她好像也很尊敬。李管家的每一句話，他都有回應(yīng)。
玫瑰從廚房開著的玻璃門看過去，李管家給秦先生夾菜，給樂樂夾菜，卻沒有給董小姐夾菜。
飯后，董小姐牽著樂樂的手，和秦先生一起出門散步了。
散步回來，玫瑰以為樂樂會回自己房間睡覺。沒想到董小姐卻說，李管家會帶樂樂去別處睡。
去哪里，董小姐沒說，玫瑰自然也不會問——不該問的不問。
天氣悶熱，玫瑰想起兒子晨晨，心里一陣難過。
但時間晚了，估計兒子已睡下，不好打電話過去。她關(guān)了燈，拿了個墊子坐到臥室外的陽臺上。
夜空懸著一輪朦朧的月亮。慢慢地，云層移動，遮住了月光，空氣越發(fā)沉悶粘稠，像是要下雨了。
不一會兒，雷聲滾過天際，閃電劈開夜幕，豆大的雨點緊跟著嘩啦啦砸落下來。
就在這雷雨交加的喧囂中，玫瑰隱約捕捉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仿佛有人在狠狠抽打什么，每一記鞭子落下，都伴著一聲女人痛苦壓抑的短促哀嚎，以及男人低沉的怒吼。
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想聽真切些，但那聲音飄忽不定，時而被風(fēng)雨聲淹沒。
可當(dāng)風(fēng)雨聲稍歇的間隙，那沉悶壓抑的低吼又會頑強地鉆入耳中。
這詭異的聲響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
漸漸地，除了之前的動靜，竟又夾雜進(jìn)一陣女人嚶嚶的哭泣聲，凄凄切切，聽著讓人心頭發(fā)緊。
同時還有重物砸落地板的悶響，過了一會兒，又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地板上被拖拽摩擦，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
在這漆黑死寂、風(fēng)雨大作的深夜里，這些混亂而瘆人的聲音交織纏繞，不斷沖擊著耳膜，刺激著緊繃的神經(jīng)。
玫瑰平時愛看懸疑小說，此刻聽著這些聲音，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各種可怕的聯(lián)想，心頭陣陣發(fā)毛。
她蜷縮在被窩里，心咚咚直跳，幾乎喘不過氣。喉嚨干得冒火，臥室里沒有飲水機，她不敢下樓去——李管家特意囑咐過夜里盡量不要下樓。
渴得實在受不了，她起身摸進(jìn)洗手間，擰開水龍頭，俯身下去，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冷水。涼意滑過喉嚨，那股焦渴才稍稍平息。
窗外的雨勢漸漸小了，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窗玻璃。
風(fēng)也不再狂躁，只偶爾掀動窗簾一角，送進(jìn)一絲涼氣。
玫瑰長長地吁了口氣，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打了個哈欠，準(zhǔn)備躺下睡覺。
可就在這時，又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飄了過來。這次，聲音不再那么恐怖，倒像是有人在低低哼唱一首軟綿綿的情歌。
那調(diào)子忽高忽低，時而像痛苦難耐的呻吟，時而又像沉浸在歡愉中的哼哼唧唧。
作為一個已婚女人，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聲音。
玫瑰心里有些焦躁，緊緊捂住耳朵，試圖隔絕這擾人的聲響。
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不知又持續(xù)了多久。或許是太累了，玫瑰最終抵擋不住沉重的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