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屋頂?shù)钠贫?，滴答、滴答，砸在林夜腳邊積起的小水洼里，渾濁的水面映著門外支離破碎的昏光。那個(gè)帶著狼頭踏云紋的濕漉腳印，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眼底！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比剛才那場詭異的暴雨更刺骨！
有人！就在剛才！就在他和雪兒拉扯、在他對抗那該死的“言靈反噬”時(shí)，一個(gè)穿著林家護(hù)衛(wèi)皮靴的人，像條毒蛇一樣悄無聲息地貼在門外！聽去了多少？聽到了他掙扎的嗚咽？聽到了雪兒的哭喊？還是……聽到了那足以致命的“碎道散”三個(gè)字？
“哥？”林雪兒被他驟然劇變的臉色和死死盯住門口的目光嚇住了，小小的身體下意識地往他身邊縮了縮，冰涼的小手緊緊抓住他汗?jié)竦囊滦?，聲音帶著驚弓之鳥般的顫抖，“你怎么了？那里……有什么？”
林夜喉嚨發(fā)緊，一個(gè)字也吐不出來。他猛地將妹妹往自己身后一拽，動(dòng)作牽扯到丹田深處被掏空的隱痛，讓他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卻硬生生用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墻。不能慌！絕不能慌！他強(qiáng)迫自己從那刺目的腳印上移開視線，耳朵卻像野獸般豎起，捕捉著門外暴雨狂瀾下任何一絲不和諧的雜音。
雨聲，只有狂暴的、震耳欲聾的雨聲，如同天河倒灌，瘋狂沖刷著瓦片、地面，也沖刷著門外那個(gè)淺淺的腳印。那偷聽者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驚走，又或者……只是暫時(shí)退到了更隱蔽的角落，像等待獵物松懈的鬣狗。
“沒事……”林夜從牙縫里擠出兩個(gè)字，聲音嘶啞干澀。他感覺到身后妹妹抓著他衣袖的手在抖，小小的身體緊貼著他，傳遞著驚惶的體溫。不行！這里太危險(xiǎn)！雜物間就像個(gè)活棺材，一旦被堵住，他和雪兒插翅難逃！必須立刻離開！哪怕外面是滂沱大雨，哪怕他此刻虛弱得像個(gè)剛學(xué)會走路的孩童！
“雪兒，聽我說，”林夜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霉味、血腥和雨水腥氣的空氣涌入肺腑，帶來一絲殘酷的清醒，“我們得走！現(xiàn)在！馬上！”
他反手緊緊握住妹妹冰涼的小手，試圖傳遞一點(diǎn)力量和決心。就在他準(zhǔn)備強(qiáng)行起身，拉著妹妹沖向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時(shí)——
“哥！窗…窗外！”林雪兒驚恐到變調(diào)的聲音，像一把冰錐猛地扎進(jìn)林夜的耳膜！
他猛地扭頭！
雜物間唯一一扇蒙著厚厚灰塵、歪歪斜斜嵌在土墻高處的小氣窗，此刻，被狂暴的雨水沖刷得干凈了些許。就在那布滿水痕的、模糊的窗玻璃后面！一張人臉，正無聲無息地貼在那里！
那是一張屬于成年男人的臉！膚色黝黑粗糙，雨水順著亂糟糟的頭發(fā)和額角流淌下來，沿著深刻的法令紋溝壑蜿蜒。一雙狹長的眼睛，如同淬了冰的刀鋒，隔著朦朧的雨幕和水痕斑駁的玻璃，死死地、毫無感情地盯視著雜物間內(nèi)的兄妹二人！眼神里沒有好奇，沒有意外，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審視和……鎖定！
是林家的護(hù)衛(wèi)！而且絕不是普通的旁支子弟！是二叔林震岳豢養(yǎng)的那幾條專干臟活的惡犬之一！林夜認(rèn)得這張臉，叫林豹！凝氣七重！心狠手辣！
被發(fā)現(xiàn)了！
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林夜全身的血液！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dòng)！對方顯然沒有被暴雨完全阻擋，甚至可能一直就在附近！剛才門外的腳印是試探，而此刻窗外的窺視，是死亡的宣告！
“跑！”林夜腦中只剩下這一個(gè)字在瘋狂尖嘯！他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猛地將身后的妹妹朝門口方向狠狠一推！“快跑！去找……”他想喊“父親”，可高臺上那張模糊而僵硬的臉?biāo)查g閃過腦海，聲音卡死在喉嚨里。
“哥！”林雪兒被他推得一個(gè)趔趄，小臉煞白如紙，驚恐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卻死死咬著嘴唇?jīng)]有哭喊出來。
就在林夜推開妹妹，自己準(zhǔn)備撲向門口、用身體擋住可能的攻擊，為雪兒爭取一線生機(jī)時(shí)——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
不是來自門口，也不是來自窗戶！而是來自林夜自己的丹田深處！
一股完全陌生的、狂暴到難以想象的沛然巨力，毫無征兆地、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轟然噴發(fā)，猛地從他枯竭的丹田廢墟中炸開！這股力量是如此浩大，如此蠻橫，瞬間沖垮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經(jīng)脈，如同決堤的洪流，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瘋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痛吼從林夜喉嚨里爆發(fā)出來！那不是受傷的痛楚，而是身體被強(qiáng)行塞入遠(yuǎn)超承受極限力量的、瀕臨崩潰的劇痛！他的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皮膚下的血管根根暴起、虬結(jié)，如同要破體而出！一股強(qiáng)大到令人心悸的威壓，不受控制地從他這具瀕臨破碎的軀殼里轟然擴(kuò)散開來！
凝氣九重？不！這感覺……是筑基？！甚至……更高？！
這突如其來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恐怖力量爆發(fā)，不僅讓林夜自己魂飛魄散，更讓窗外那張窺視的冷臉驟然扭曲！林豹那雙狹長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駭！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貼在濕漉漉墻壁上的手猛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機(jī)會！
雖然不明白這恐怖的力量從何而來，更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會不會被這股力量撐爆，但窗外敵人那瞬間的驚駭和退縮，就是唯一的生機(jī)！
“走！”林夜目眥欲裂，口中再次爆發(fā)出嘶啞的咆哮，身體被那股狂暴的力量驅(qū)動(dòng)著，如同出膛的炮彈，猛地朝著那扇緊閉的木門撞去！他要撞開這牢籠！他要帶著雪兒沖進(jìn)這鋪天蓋地的暴雨里！
“嘭?。?！”
一聲更加沉悶、更加令人心悸的響聲，并非來自被撞開的木門。
而是來自林夜自己的身體內(nèi)部。
仿佛一個(gè)被吹漲到極限的氣球，在最關(guān)鍵的時(shí)刻，被一根無形的針輕輕戳破了。
那股剛剛在他體內(nèi)掀起滔天巨浪、散發(fā)出恐怖威壓的狂暴力量，如同退潮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來得突兀，去得更快！丹田深處只剩下比之前更甚百倍的空虛和撕裂般的劇痛，全身的骨頭像是被拆開又草草拼裝回去，每一寸肌肉都酸痛得如同被無數(shù)鋼針反復(fù)穿刺！
更要命的是，伴隨著這股力量的瞬間抽離，一種無法抗拒的、詭異的生理變化，如同冰水般瞬間澆遍全身！
林夜感覺自己正在急劇地縮?。?/p>
視線在飛速地拔高！不，是地面在飛速地靠近！周圍熟悉的一切——斑駁的土墻、漏雨的屋頂、堆放的雜物，甚至妹妹林雪兒驚恐的小臉——都在以一種令人眩暈的速度變大、變高！衣袍瞬間失去了支撐，如同巨大的幕布般垮塌下來，將他兜頭蓋臉地罩?。?/p>
黑暗！帶著汗味和血腥味的黑暗！
“噗嘰?！?/p>
一聲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帶著點(diǎn)濕濡感的聲響，在垮塌的衣袍堆里響起。
林夜費(fèi)力地、暈頭轉(zhuǎn)向地從那堆帶著自己體溫的寬大布料里掙扎出來，抖了抖……濕漉漉的、覆蓋著細(xì)密絨毛的身體？
他茫然地低下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覆蓋著棕灰色斑點(diǎn)絨毛的、小小的、三趾的爪子。爪子下面，是冰冷潮濕、沾著灰塵和血污的泥地。
視線再往前挪一點(diǎn)，是幾根同樣覆蓋著絨毛的、小小的……翅膀？
“吱？”一聲短促、微弱、帶著濃濃困惑和難以置信的鳴叫，不受控制地從他……或者說，從這只突然出現(xiàn)的、只有巴掌大小、渾身濕漉漉、絨毛緊貼在身上的……鵪鶉喉嚨里發(fā)了出來。
死寂。
雜物間里只剩下屋頂漏雨單調(diào)的滴答聲，以及窗外暴雨狂暴的轟鳴。
林雪兒徹底石化了。她小小的嘴巴張成了“O”型，眼淚還掛在腮邊，眼睛瞪得溜圓，一眨不眨地盯著地上那只剛從哥哥衣服堆里鉆出來的、呆頭呆腦、瑟瑟發(fā)抖的……小鵪鶉。她的大腦仿佛被這超越認(rèn)知極限的一幕徹底格式化，一片空白。
窗外，貼在玻璃上的那張屬于林豹的冷臉，也徹底僵住了。他狹長的眼睛里，之前的驚駭還未完全褪去，此刻又疊加了一種濃烈到極致的荒謬和……茫然。剛才那股讓他都感到心悸的恐怖威壓呢？那個(gè)準(zhǔn)備破門而出的林家天才呢？這……這只突然冒出來的、淋得像落湯雞的鵪鶉……是什么玩意兒？
濕漉漉的小鵪鶉——林夜，艱難地抬起小小的、覆蓋著絨毛的腦袋，透過垮塌衣袍的縫隙，對上了窗外那雙因?yàn)闃O度震驚和荒謬而顯得有些呆滯的、屬于林豹的冰冷眼睛。
“吱……”
又是一聲微弱的、帶著生無可戀的鳴叫。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