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我們來到了死亡森林的邊緣。還未踏入,那種不祥的氣息就撲面而來。與普通森林的生機勃勃不同,眼前的樹木雖然高大,卻透著一種病態(tài)的扭曲。樹干上布滿了詭異的紋路,像是痛苦的面孔;樹葉呈現(xiàn)出不自然的暗紅色,仿佛被血液浸透。
最詭異的是聲音——或者說,沒有聲音。正常的森林應(yīng)該充滿各種聲響:鳥鳴、蟲叫、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但這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真不愧是死亡森林。"圖蘭嘟囔道,"光是站在這里,就讓人渾身不舒服。"
"大家小心。"艾拉瑞爾警告道,"根據(jù)記載,死亡森林不僅有物理上的危險,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侵蝕。在里面待久了,人會逐漸失去理智。"
"有什么具體的表現(xiàn)嗎?"我問。
"最開始是幻聽。"塞琳娜接話道,"你會聽到不存在的聲音——可能是親人的呼喚,可能是敵人的威脅。然后是幻視,看到本不該存在的東西。最后……"
她頓了頓:"最后你會分不清什么是真實,什么是幻象。很多進入森林的人,最后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因為在他們眼中,同伴變成了怪物。"米拉補充道,聲音里帶著一絲憂慮。
我皺起眉頭。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六個人一起進去,反而可能成為彼此的威脅。
"有什么辦法可以抵抗嗎?"
"保持清醒的意識。"卡修斯說,"圣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凈化精神污染,但也只是緩解,無法根除。"
"最重要的是,"艾拉瑞爾看著每個人,"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要記住——我們是同伴。不要輕易動手。"
"那如果真的有敵人怎么辦?"圖蘭問出了關(guān)鍵問題。
"那就……"艾拉瑞爾沉默了一下,"相信直覺吧。"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人滿意,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墨淵長老依然昏迷著,這讓我們的處境更加艱難。不僅要應(yīng)對未知的危險,還要保護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人。
"我有個提議。"我說,"既然精神侵蝕這么危險,我們可以用某種方式保持聯(lián)系,確認(rèn)彼此的狀態(tài)。"
"什么方式?"
我想了想,從行囊中取出一卷繩索:"物理連接。我們用繩子串聯(lián)起來,保持一定的距離但不失去聯(lián)系。如果有人出現(xiàn)異常,其他人能立即察覺。"
"原始但有效。"塞琳娜點頭,"我同意。"
其他人也沒有異議。于是我們用繩索連成一串,間隔約三米。卡修斯在最前面開路,然后是圖蘭(抬著墨淵長老)、我、米拉、艾拉瑞爾,塞琳娜殿后。
"記住,"臨進入森林前,艾拉瑞爾最后叮囑,"如果感覺不對,立即出聲。不要逞強。"
我們踏入了死亡森林。一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變了。不是視覺上的改變——樹還是樹,路還是路。而是一種更深層的、難以名狀的變化。就好像……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陰影。陽光明明還在,卻顯得黯淡無力。空氣明明流通,卻讓人感到窒息。最詭異的是,我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如同戰(zhàn)鼓,震耳欲聾。
"都還好嗎?"卡修斯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但聽起來很遙遠(yuǎn),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還行。"圖蘭的回答。 "正常。"我說。 "沒問題。"米拉。 "尚可。"艾拉瑞爾。 "……活著。"塞琳娜。
確認(rèn)了大家的狀態(tài),我們繼續(xù)前進。森林里沒有明顯的路,到處都是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和茂密的灌木??ㄐ匏褂檬ス忾_路,但我注意到,他的圣光在這里似乎受到了壓制,原本耀眼的光芒變得黯淡,范圍也縮小了很多。
走了大約一刻鐘,第一個異常出現(xiàn)了。
"等等。"米拉突然停下,"你們有沒有聽到……歌聲?"
我們都停下腳步,仔細(xì)聆聽。確實,在死寂中,隱約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那歌聲婉轉(zhuǎn)動聽,但不知為何,讓人心中發(fā)毛。
"是海族的搖籃曲。"米拉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小時候,母親經(jīng)常唱給我聽。"
"別被迷惑。"艾拉瑞爾立即提醒,"你母親不可能在這里。"
"我知道……我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米拉深吸一口氣,"但這歌聲……太像了……"
我通過繩索感覺到米拉在微微顫抖。這就是精神侵蝕的開始嗎?針對每個人內(nèi)心最脆弱的地方?
"米拉,看著我。"我轉(zhuǎn)身面對她。
她的眼神有些渙散,顯然正在努力對抗那歌聲的誘惑。
"記住我們?yōu)槭裁丛谶@里。"我堅定地說,"記住我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那歌聲不是你母親,只是森林的把戲。"
"我……我知道……"她閉上眼睛,開始輕聲哼唱。不是那詭異的搖籃曲,而是之前在亡靈村時唱的送別歌。隨著她的歌聲響起,那虛假的搖籃曲漸漸淡去。
"謝謝。"她睜開眼,眼神恢復(fù)了清明。
"彼此彼此。"我松了口氣。
這第一波攻擊應(yīng)該是被化解了,我猜測著。
越深入森林,異象就越頻繁。先是圖蘭說他聞到了家鄉(xiāng)礦洞的硫磺味,接著塞琳娜說她看到了暗夜精靈的刺客在樹影中游走。每一次,我們都要停下來,互相確認(rèn),互相鼓勵。繩索的作用體現(xiàn)出來了。每當(dāng)有人陷入幻境,其他人都能通過繩索的拉扯感覺到異常,及時給予幫助。
但隨著時間推移,幻象變得越來越真實,越來越難以分辨。
"晨煜……"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的心臟猛地一跳。那是父親的聲音!
"晨煜,你在哪里?爹找不到你了……"
聲音從森林深處傳來,帶著焦急和痛苦。
不,不對。父親在山谷里,不可能在這里。這是幻覺,是森林的詭計。
但那聲音太真實了,連語氣中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和父親一模一樣。
"晨煜,快來救爹……他們要殺了我……"我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如果,只是如果,萬一這不是幻覺呢?萬一父親真的遇到了危險,真的需要我呢?
"張晨煜!"艾拉瑞爾的聲音如同一道閃電,將我從掙扎中驚醒。
她抓住我的肩膀,銀色的眸子直視著我,"那不是你父親。你父親在山谷里,安全的。記住這一點。"
"我……我知道……"我艱難地說道,但那呼喚聲還在繼續(xù),一聲比一聲凄厲。
"如果你現(xiàn)在被迷惑,沖進森林深處,才是真正的背叛你父親。"艾拉瑞爾的話如同一盆冷水,"他讓你好好活著,不是讓你來送死的。"
是啊,父親要我活著。我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那不是父親,那不是父親,那不是父親……漸漸地,呼喚聲淡去了。當(dāng)我再次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在看著我。
"沒事了。"我擠出一個笑容。
"越來越強了。"卡修斯凝重地說,"森林在試探我們每個人的弱點。"
確實,剛才那一次,我差點就要掙脫繩索沖出去了。如果不是艾拉瑞爾及時阻止……
"謝謝。"我對她說。
她微微一笑:"別客氣。下次輪到你救我的時候,記得還這個人情就好。"
天色漸漸暗下來——在森林里很難判斷具體時間,但從逐漸昏暗的光線可以推測,應(yīng)該快到傍晚了。
"我們需要找個地方過夜。"卡修斯說,"夜晚的森林會更加危險。"
"那里。"塞琳娜指向前方,"有一小片空地,周圍的樹木沒那么密集。"
我們走過去查看。確實是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直徑約有十米。地面上鋪著厚厚的落葉,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就這里吧。"艾拉瑞爾決定道,"大家輪流守夜,保持警惕。"
我們開始安營。圖蘭負(fù)責(zé)清理場地,卡修斯設(shè)置圣光結(jié)界,艾拉瑞爾和塞琳娜在周圍布置警戒。我則和米拉一起照顧墨淵長老。
說來奇怪,進入森林后,墨淵長老的狀態(tài)似乎有所好轉(zhuǎn)。雖然還是昏迷,但呼吸比之前平穩(wěn)了許多,臉色也不再那么蒼白。"也許是因為這里的時間流速不同。"米拉猜測,"死亡森林的時間是扭曲的,可能反而減緩了他生命力的流失。"
"希望如此。"我輕聲說道。
夜幕完全降臨后,森林變得更加詭異。那些扭曲的樹木在黑暗中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暗紅色的樹葉在微風(fēng)中發(fā)出沙沙聲,聽起來像是某種低語。更讓人不安的是,偶爾會有一兩點幽光在遠(yuǎn)處閃爍,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眼睛。
"第一班我來守。"卡修斯主動說道。
"我陪你。"我說,"反正也睡不著。"
其他人沒有反對。在這種環(huán)境下,想要安穩(wěn)入睡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和卡修斯坐在篝火旁——盡管艾拉瑞爾擔(dān)心火光會引來危險,但在這絕對的黑暗中,一點光明還是必要的,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安慰。
"你覺得我們能活著走出去嗎?"盯著跳動的火焰,我忍不住問道。
"會的。"卡修斯的回答很肯定,"因為我們必須走出去。"
"為什么這么肯定?"
"因為還有未完成的使命。"他看著我,藍(lán)色的眼眸在火光中閃爍,"你要收集神器碎片,阻止世界的毀滅。而我們,要幫助你完成這個使命。"
"可是……"我苦笑,"我真的能做到嗎?我只是個普通人,三天前還在打鐵。現(xiàn)在卻要我拯救世界,這也太……"
"荒謬?"卡修斯接過話頭,"確實。但你想過沒有,也許正是因為你的'普通',才讓你成為命運之子。"
我不解地看著他。
"神族高高在上,他們不理解凡人的苦難。貴族養(yǎng)尊處優(yōu),他們不在乎底層的死活。"他緩緩說道,"只有你這樣的普通人,才真正明白生命的重量,才會為了保護他人而戰(zhàn)。"
"就像在亡靈村,"他繼續(xù)說道,"換作其他人,可能會選擇直接戰(zhàn)斗或者逃跑。但你選擇了傾聽,選擇了理解。這就是你的特別之處。"
我沉默了。從來沒有人這樣解釋過"命運之子"的含義。
"而且,"卡修斯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你并不孤獨。有我們在。"
是啊,我不是一個人。
看著篝火周圍熟睡(或假裝熟睡)的同伴們,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這些來自不同種族、不同背景的人,卻因為各種原因聚集在我身邊,陪我走這條充滿危險的路。
"卡修斯,"我輕聲問道,"你后悔嗎?放棄安逸的生活,來經(jīng)歷這些危險。"
他搖搖頭:"不后悔。安逸的生活固然美好,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
他頓了頓:"是能夠坦然面對圣光的人生。當(dāng)我老去的時候,我希望能夠驕傲地說,我沒有虛度此生,我為了正義而戰(zhàn)過。"
"即使可能會死?"
"正因為可能會死,才更要這樣活著。"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碌碌無為地活著。"
我們各自沉浸在思緒中。
突然,一陣詭異的笑聲打破了寧靜。
"呵呵呵……呵呵呵……"
那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忽遠(yuǎn)忽近,讓人無法判斷來源。所有人瞬間驚醒,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什么東西?"圖蘭抓起戰(zhàn)錘,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笑聲還在繼續(xù),而且越來越多。仿佛有無數(shù)人在黑暗中竊笑,那聲音中充滿了惡意和瘋狂。
"是戰(zhàn)爭亡魂。"艾拉瑞爾的臉色很難看,"第一次神戰(zhàn)時死去的戰(zhàn)士,他們的靈魂被困在這片森林里,永遠(yuǎn)重復(fù)著死前的最后時刻。"
話音剛落,黑暗中亮起了無數(shù)雙眼睛。血紅色的,幽綠色的,慘白色的……密密麻麻,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卻散發(fā)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然后,它們動了。
從黑暗中涌出的,是一支極其詭異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