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人走漏風(fēng)聲,和親之事在后宮傳得沸沸揚揚,猜測哪位公主將遠(yuǎn)嫁草原。而這場和親,已然演變成太后與皇后之間的無聲角力。
太后心急如焚,她怎舍得讓自己的掌上明珠遠(yuǎn)嫁苦寒之地?
她先是派了白蕊姬前去說情,可區(qū)區(qū)一個答應(yīng),連皇上的面都難見;又遣意歡前去試探,誰知這丫頭一心只向著皇上;最后連陸沐萍都派去了,卻連話都沒能遞進去。眼見皇帝始終不為所動,太后的心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太后手中佛珠轉(zhuǎn)得愈發(fā)急了。忽地,她指間一頓,眼中精光閃過,倒是忘了那位被冷落多時的嫻妃。
“皇帝待如懿,終究是不同的?!碧笾讣廨p叩案幾,唇邊浮起意味深長的笑。即便鬧到這步田地,在皇上心里頭,怕還留著幾分舊情。若是讓如懿出面在皇帝面前說上一二,讓事情迎來轉(zhuǎn)機。
翊坤宮門前,如懿一襲素色宮裝立在階下,神色倨傲。朱漆宮門緩緩開啟,刺目的陽光潑灑在她蒼白的臉上,她卻只是微微瞇了瞇眼,仿佛這久違的日光也不過如此。
上次她不顧宮規(guī)前去照顧皇帝,皇帝卻沒有回應(yīng)她不可言說、不顧一切的愛,皇后下旨讓她恢復(fù)禁足,弘歷竟然也沒有反駁,她不信弘歷如此對她,定是她人用了手段!
“娘娘,太后請您過去。”惢心怯生生地提醒。
如懿嘴角扯出笑,心中暗自想著:整個后宮都盼著我倒臺,也只有太后這個時候想得起我。
她挺直脊背,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朝著慈寧宮走去,那姿態(tài)仿佛她從未落魄過,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嫻妃。
慈寧宮內(nèi),太后端坐于鳳椅之上,手中翡翠佛珠緩緩轉(zhuǎn)動,眼底似深潭般不見波瀾。
“如懿,”太后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可知哀家為何召你?”
如懿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她抬首時,眼神篤定自傲,“臣妾雖在禁足,卻也聽聞朝堂為端淑長公主和親之事爭論不休。太后可是為此煩憂?”
佛珠驟然停轉(zhuǎn),太后鳳目微瞇:“滿朝文武都勸不動皇帝,你待如何?”
如懿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群臣大人們怕是沒有全在點子上,倒是聽聞張廷玉大人面見皇上說了許嫁和敬公主的好處?!?/p>
“皇帝聽進去了?”太后狐疑,如懿在宮中如何知曉前朝事情。
如懿嘴角上揚,自信滿滿地說道:“臣妾不知,不過臣妾懇請?zhí)笾獣紓儎裰G長公主和親。”
侍立一旁的福迦忍不住出聲,“嫻妃娘娘,您這不是戳太后肺管子嗎?”
如懿忽而壓低嗓音,“正是要這般聲勢浩大,才能保住公主。太后與皇后,誰先沉不住氣,誰的女兒就要遠(yuǎn)嫁?;屎竽锬锟晌幢刈米 !?/p>
“皇后穩(wěn)坐中宮多年,豈是沉不住氣的人?你真當(dāng)皇帝糊涂?”太后指尖輕敲桌案,眼底冷光浮動,“若皇帝真允了哀家的女兒去和親,科爾沁部這些年吞并了多少馬場,皇帝早想拔了這根刺,屆時哀家該如何自處?”
冷汗順著如懿后頸滑入衣領(lǐng),她仍昂著頭:“只要讓皇上覺得嫁公主會壯大蒙古勢力,屆時太后表態(tài)支持,皇上定會改讓皇后所出的公主和親?!?/p>
太后腦子一白,忽地低笑一聲,身子微微前傾,染著丹蔻的指尖挑起如懿下巴,“哀家倒是小瞧你了,果然是個伶俐人?!?/p>
如懿垂眸,語氣恭謹(jǐn)卻不卑不亢:“皇上為此事煩憂已久,臣妾不過想為皇上分憂,報太后昔日庇護之恩?!?/p>
長春宮內(nèi),瑯?gòu)靡性谲涢缴?,面色蒼白,手捧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安胎藥。她輕撫八月大的腹部,眼中滿是擔(dān)憂與疲憊。
“娘娘,藥快涼了。”魏嬿婉柔聲勸道,眸中盛滿關(guān)切,語氣溫軟得像是怕驚擾了她。
富察瑯?gòu)脟@了口氣,滿心憂慮地說:“本宮這身子不爭氣,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p>
說著,她眼眶微微泛紅,“萬一皇上真應(yīng)了,我的和敬公主該怎么辦?她還那么小,我怎么舍得她遠(yuǎn)嫁那荒蠻之地受苦。”
話音未落,殿外忽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太監(jiān)尖細(xì)的嗓音刺破殿內(nèi)沉寂:“圣旨到!皇上有令,和敬公主即日備嫁蒙古,以固兩國之誼!”
原來朝堂上局勢突變,太后力薦長公主遠(yuǎn)嫁,皇帝聽聞后,心中頓時警惕起來,太后此舉背后定有深意,太后本有一個公主和親蒙古,若是若太后借和親擴充勢力,朝堂后宮恐再難制衡。
權(quán)衡之下,皇帝竟下旨,決定讓皇后的女兒和敬公主遠(yuǎn)嫁蒙古。
剎那間,瑯?gòu)脺喩硪唤?,指尖猛地收緊,藥碗砸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濺開。
她只覺耳邊嗡鳴,胸口如被巨石壓住,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不……不可能……”她喃喃低語,可圣旨上的朱印刺目如血,容不得她半分質(zhì)疑。
驀地,腹中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像是有什么在狠狠撕扯她。她痛得弓起身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抵不住那股洶涌的痛意。
“孩子……我的孩子!”她凄厲地喊出聲,聲音里滿是絕望。下一瞬,溫?zé)岬孽r血自裙下涌出,染紅了錦緞,觸目驚心。
她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倒了下去,耳邊只剩下驚慌失措的呼喊:“娘娘!快傳太醫(yī)!”
長春宮內(nèi),平日里就為皇后生產(chǎn)做足準(zhǔn)備,各類工具一應(yīng)俱全,擺放得整整齊齊。
變故突生,眾人雖驚惶卻也訓(xùn)練有素,有條不紊地將皇后轉(zhuǎn)移至生產(chǎn)房。接生嬤嬤們早已候命多時,見皇后被安置妥當(dāng),迅速圍攏過來。
魏嬿婉守在殿外,聽著里頭皇后一聲聲痛苦的呻吟,心中焦灼如焚。民間素有“七活八不活”之說,可皇后已掙扎了整整一夜,卻仍不見龍?zhí)ヂ涞兀屎笏貋眢w弱,再這般耗下去,只怕母子俱危!
殿內(nèi),田嬤嬤正指揮著眾人忙碌,忽然瞥見一個接生嬤嬤神色鬼祟,竟伸手粗暴地扯拽胎兒!
一個箭步?jīng)_上前,狠狠攥住那嬤嬤的手腕,厲聲喝道:“大膽!你這是接生還是害命?!”
魏嬿婉聞聲沖進內(nèi)殿,見狀眸光一冷,“來人!把這刁奴綁了,拖出去嚴(yán)加審問!”
幾個太監(jiān)撲上前,將那嬤嬤按倒在地,堵了嘴拖了出去。
福迦手捧一對鎏金鸞鳳呈祥擺件,步履匆匆地趕到長春宮門前。她一眼便瞧見那幾個被麻繩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接生嬤嬤,心頭猛地一緊,事情敗露了!
她尖聲厲喝,“好個膽大包天的賤婢!竟敢綁了接生嬤嬤謀害皇后!來人啊,把這……”話音戛然而止。
本該應(yīng)聲而動的太監(jiān)們此刻卻齊刷刷跪伏在地,額頭緊貼地上,活像一尊尊泥塑木雕。
福迦這才驚覺,這些平日點頭哈腰的奴才,此刻竟無一人抬頭看她,目光最終落在擋她面前的魏嬿婉身上,眼中怒火翻涌,抬腳便要硬闖長春宮。
魏嬿婉“撲通”跪地,她脊背挺得筆直,哪有半分奴婢該有的怯懦,“福迦姑姑容稟,皇上有旨,皇后娘娘生產(chǎn)期間,閑雜人等不得驚擾鳳駕?!?/p>
福迦擠出一聲冷笑,揚了揚手中金器,“老奴奉太后懿旨來為和敬公主添妝,莫非——”她故意拖長聲調(diào),“連慈寧宮的面子都不給?”
添妝?怕是來添亂還差不多!她不動聲色地往前膝行半步,恰好擋住宮門:“奴婢萬萬不敢違抗太后懿旨。只是皇上口諭在先,還望姑姑稍候片刻?!?/p>
福迦正與魏嬿婉劍拔弩張之際,進忠得了王蟾的傳信,心頭猛地一沉。
皇上至今不知皇后臨盆,李玉這老狐貍不知受誰指使,竟敢封鎖消息。若此時貿(mào)然闖殿,必定要遭那廝記恨。
“管他娘的!”進忠咬了咬牙,額角沁出細(xì)汗,“令主兒啊令主兒,重活一世您倒心慈手軟起來?!?/p>
他暗自嘀咕著,又想起欽天監(jiān)那位副監(jiān)正,只盼這步棋莫要出了差錯。
養(yǎng)心殿內(nèi),李玉陰鷙的目光如影隨形。進忠硬著頭皮將產(chǎn)房外的亂象一五一十稟明。
弘歷聞言拍案而起,立馬起轎前往長春宮。
御輦剛至殿外,皇帝大步踏入內(nèi)室,龍袍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太后這是何意?”
福迦見皇上來了,臉色霎時灰敗,卻還強撐著福身:“老奴奉太后之命來照看皇后娘娘……”話未說完,就被皇帝凌厲的眼風(fēng)逼退。
臨走時那老嬤嬤陰惻惻地剜了魏嬿婉一眼,像毒蛇吐信般令人毛骨悚然。
魏嬿婉垂首立在人群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太后這條盤踞深宮的老龍,今日折了面子,來日必會百倍討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