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北域,石髓關。
馬蹄在凍硬的官道上飛馳,每一次落下都濺起慘白的雪泥。他伏在馬背上,肺里像塞滿了滾燙的砂礫,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的腥味——那是背后那座死城的味道。鐵脊城,最后一道門閂,碎了?;鸸庠谏砗蟮奶祀H線上猙獰地扭動,吞噬著最后一點星光。
風在耳邊尖嘯,像無數(shù)亡魂的哭嚎。他不敢回頭,但能感覺到——那東西在追。不是蹄聲,不是腳步,是一種更粘稠、更沉重的存在,碾壓著雪原的寂靜??諝饫飶浡_一種冰冷的腥氣,像凍僵的河底淤泥。
座下的馬鼻息噴出大團白霧,速度卻在無可挽回地慢下來。他能聽到它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擂動,每一次蹬地都帶著瀕死的顫抖。
快了,就快到了! 前方黑暗的輪廓里,隱約有幾點微弱的光亮在跳動——那是百里外烽燧臺的營火!那是最后的希望。
突然,身后的壓迫感驟然加??!一股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寒意貼著他的脊背爬上來。他猛地伏低,幾乎把臉埋進馬鬃。
頭頂上方,空氣被粗暴地撕裂,發(fā)令人牙酸的破空聲,仿佛有什么巨大而無形的東西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卷起的惡風幾乎將他掀下馬背。
馬發(fā)出一聲短促、凄厲的悲鳴,爆發(fā)出最后一絲力量,四蹄騰空,向著那微弱的火亡命沖刺。
他能感覺到身后那片黑暗在蠕動,在加速!像一張冰冷粘膩的巨網(wǎng),正無聲地兜頭罩下。恐懼像冰水灌滿了他的四肢百骸,唯一的念頭只剩下向前,把那用整座城換來的兩個字——“破城!”——送到那火光里。
距離在縮短,火光在放大。他甚至能看到哨塔上人影的晃動。他張大嘴,用盡全身力氣,想把那滾燙的警告吼出去——
就在這時,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風聲、馬蹄聲、他自己的心跳聲……瞬間被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吞沒。他眼角的余光瞥見,地上自己狂奔的影子旁邊,另一個龐大扭曲的輪廓,正無聲無息地覆蓋上來,沒有影子。
冰冷的絕望攥緊了他的心臟。來不及了!那無形的巨網(wǎng)即將落下,將他和座下這匹同樣在燃燒最后生命的畜生一同碾碎。烽燧臺的火光近在咫尺,卻又遠得像隔著一生。喉間的警告被死寂堵住,變成無聲的嘶吼。
不能死!消息…必須…!
一股從未有過的、撕裂靈魂般的劇痛猛地從他胸腔深處炸開!那不是傷口的痛,更像是某種東西從骨髓里被硬生生抽離。他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不祥的血紅色占據(jù),視野里的一切——近處的雪、遠處的火光、甚至那覆蓋上來的扭曲輪廓——都像蒙上了一層粘稠的、半凝固的血色琥珀。
他下意識地、并非出于理智地,將這股撕裂般的痛楚和那片彌漫的血色狠狠向后推去!沒有咒語,沒有手勢,只有瀕死前靈魂燃燒般的意志。
嗡——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凍結(jié)了空間的嗡鳴在死寂中蕩開。覆蓋下來的龐大陰影驟然凝滯。并非被阻擋,更像是……它所在的那片空間本身,連同它卷起的冰冷氣流、彌漫的腥腐氣息,甚至那無形的壓迫感,都在一瞬間被凍結(jié)了。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極其短暫的暫停鍵,空氣里凝結(jié)出細小的、血紅色冰晶,閃爍著妖異的光,懸浮在士兵與那龐然之物之間。
這凝滯只持續(xù)了一個心跳,甚至更短。但對瀕死的士兵和馬來說,足夠了!
“嗬——!” 座下馬匹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瞬間的異常,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哀鳴,四蹄在凝滯的空氣中猛地一蹬,如同離弦之箭,驟然沖破了那層無形的、冰冷的粘滯感,向著烽燧臺的火光狂飆突進!
士兵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剛才那一下抽空了,軟軟地伏在馬背上,意識模糊。他能感覺到身后那被“凍結(jié)”的龐然大物在掙脫,空間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碎裂聲,那股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寒意和粘稠的壓迫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來,速度甚至更快,帶著被冒犯的狂暴憤怒。
但他也看到了!烽燧臺上的人影被驚動,有人舉著火把跑向邊緣!
他用盡最后一絲清醒,抬起灌了鉛般沉重的手臂,指向身后那片急速逼近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喉嚨里擠出嘶啞的、破風箱般的聲音:“……破…城……后…面……”
聲音微弱,但足夠了。哨塔上的人顯然看到了他身后那片異常涌動的、帶著不祥血晶碎屑的黑暗。
士兵眼前徹底黑了下去,身體從狂奔的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失去了知覺。在他最后殘存的模糊感知里,只有兩點異常清晰:一是烽燧臺上驟然響起的、撕破夜空的凄厲警哨;二是他砸在雪地上的右手掌心,幾粒細微的、宛如凝固血滴般的紅色晶體,正悄然滲入皮膚,留下一片冰冷刺骨的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