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fēng)雪未歇。次日清晨，天空依舊灰蒙蒙的，細(xì)密的雪霰無聲飄灑，將山林草甸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玉陽子與清風(fēng)謝過主人家，束緊道袍，負(fù)劍踏雪，向著大青山深處進(jìn)發(fā)。
二人步履輕盈，身形在崎嶇的山徑上如履平地。腳尖在覆雪的巖石、裸露的樹根上輕輕一點，便如離弦之箭般掠出丈余，只在身后留下淺得幾乎看不見的足印，隨即又被飄落的雪花迅速掩蓋。
其身手之矯健迅捷，遠(yuǎn)非尋常獵戶可比。
“踏雪尋蹤疾如風(fēng)，翻山越嶺似游龍?！彼麄儗Ｗ⒂谮s路，并未留意到，在他們身后極遠(yuǎn)的樹冠間，幾只羽翼沾雪的麻雀撲棱棱飛起，迅速消失在灰白的天空深處。
不多時，二人已輕松翻越兩座山頭，漸漸靠近玄玨最初棲身、也是他后來找到千年何首烏的那片區(qū)域——葡萄山附近。循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氣息，他們來到一片向陽的山坡。
眼前的景象讓二人腳步一頓，神色瞬間凝重。
山坡之上，一片狼藉。數(shù)棵粗壯的古樹被攔腰劈斷，斷裂處焦黑如炭，散發(fā)著刺鼻的煙火氣。
周圍的灌木、草皮也呈現(xiàn)出大片大片放射狀的焦枯痕跡，仿佛被無形的巨力狠狠犁過一遍。殘留的靈氣波動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狂暴余韻。
“師兄！這是……”清風(fēng)倒吸一口涼氣，指著那最醒目的焦黑巨木，“雷劫！有妖物在此渡劫？！”
玉陽子面色沉如水，仔細(xì)探查著每一處痕跡，尤其注意地面是否有巨大蛇類爬行或盤踞的印記。
他蹲下身，捻起一點焦黑的泥土在指尖搓揉，又抬頭望了望天空，半晌才緩緩?fù)鲁鲆豢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雷威赫赫，劫力滔天。觀此殘跡，妖氣散亂，生機斷絕，應(yīng)是渡劫失敗，魂飛魄散了?！?/p>
他環(huán)視四周，“若渡劫成功，此地必有妖力凝聚或蛻變化形之異象殘留，絕不會如此……荒蕪破敗?！?/p>
清風(fēng)也松了口氣：“那……應(yīng)該不是那條青蛇了吧？時間也對不上，老丈說它兩年前還好好的。”
“嗯，多半不是?！庇耜栕宇h首，“但此地殘留的劫氣與那青蛇引動百獸通靈之事，同處一山，恐非巧合。繼續(xù)搜尋，目標(biāo)仍是那條靈蛇！”他眼中精光一閃，決心更堅。
二人略作停留，便再次啟程，向著岑老漢描述的山口方向，也是玄玨如今冬眠的洞府所在區(qū)域深入。
越往深處，林木愈發(fā)幽深，積雪也漸厚。然而，詭異的事情開始發(fā)生。
起初是一只膽大的灰松鼠從樹洞里探出頭，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盯著這兩個闖入者。
接著，一頭正在拱雪的半大野豬停下了動作，哼哼著，警惕而充滿探究地望過來。灌木叢后，閃過一對幽綠的眼睛，那是一頭孤狼，它并未表現(xiàn)出攻擊意圖，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綴著。
樹杈上，幾只羽毛蓬松的松鴉停止了聒噪，歪著腦袋注視著下方。更遠(yuǎn)處，一頭壯碩的雄鹿昂起枝椏般的犄角，姿態(tài)優(yōu)雅地站在雪坡上，目光沉靜。
很快，圍觀的隊伍壯大起來。豺、狼、野豬、狐貍、獾子、山貍、成群的角鹿、甚至幾頭體型不小的野?！?/p>
各種食草、食肉、雜食的野獸，像是接到了某種無聲的號令，從四面八方的隱蔽處現(xiàn)身，遠(yuǎn)遠(yuǎn)地將兩個道士圍在了中央。它們保持著安全距離，既不靠近攻擊，也不相互廝斗，更不散去，只是沉默地、專注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豺狼與野兔同處一片雪地，野豬和獐子相隔不過數(shù)丈，這違背天性的“和諧共處”，在這寂靜的雪林中，構(gòu)成了一幅極其詭異且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
玉陽子和清風(fēng)背靠背站立，手不自覺地按上了劍柄。
他們走南闖北，斬妖除魔，見過無數(shù)兇殘暴戾的妖獸，卻從未見過這等陣仗。這些野獸眼中沒有尋常獸類的懵懂或兇光，反而閃爍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帶著明確目的性的光芒。
“師兄，此地果然妖異！”清風(fēng)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目光掃過那些沉默的圍觀者，“食肉者與食草者共聚而不亂，見生人不避不懼，反倒……圍而觀之！
這絕非自然！定是有妖物在背后統(tǒng)御驅(qū)使！”他心中寒意陡生，這些野獸井然有序的姿態(tài)，比直接撲上來撕咬更令人不安。
玉陽子面沉似水，銳利的目光如刀鋒般刮過每一頭野獸的臉，試圖找出那個可能的“指揮者”。他緩緩點頭，聲音低沉而冷冽：“不錯。此等景象，聞所未聞。若放任那背后的妖物成長，假以時日，這整座大青山必成其巢穴，百獸皆為妖兵，屆時禍患無窮！今日，務(wù)必要探出那妖物的根腳！”
“嗯！”清風(fēng)重重點頭，手已緊緊握住了劍柄，體內(nèi)真氣悄然流轉(zhuǎn)。
二人強壓下心頭異樣，繼續(xù)在群獸沉默的“注目禮”下向前搜索，試圖找到蛇類洞窟的痕跡。
然而，被如此多的眼睛盯著，仿佛自己成了戲臺上的猴子，這感覺令人如芒在背，煩躁不已。尤其那些野獸的目光，平靜中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好奇？甚至是某種居高臨下的觀察？
年輕氣盛的清風(fēng)終于按捺不住這種詭異的壓迫感。他猛地轉(zhuǎn)身，朝著身后一群跟得最近的野豬和狐貍，鼓足中氣，發(fā)出一聲蘊含道家真力的低吼：“咄——！退開！”
吼聲不大，卻如同悶雷在寂靜的林間炸開，帶著震懾心魄的力量。
圍觀的群獸果然被驚得一跳，野豬驚惶地后退幾步，狐貍也嗖地鉆回了灌木叢。然而，僅僅過了片刻，它們發(fā)現(xiàn)那兩個“奇怪的兩腳獸”并未有進(jìn)一步的攻擊動作，于是膽子又漸漸大了起來。野豬重新湊上前，狐貍也再次探出頭，其他方向的野獸甚至靠得更近了些，那審視的目光更加肆無忌憚，仿佛在無聲地嘲笑年輕道士的徒勞。
清風(fēng)氣得臉色發(fā)青，胸口起伏，只覺得一股無名火直沖頂門。玉陽子眉頭皺得更緊，低聲道：“清風(fēng)，靜心！莫要中了擾神之計。
它們越是如此，越證明此地有異！沉住氣，找出源頭！”
就在兩位道士心神不寧之際，前方的雪坡上，異變再生。
一頭體型異常龐大的猛獸分開稀疏的灌木，邁著沉穩(wěn)而充滿力量的步伐，無聲無息地踏入了“圍觀圈”的核心區(qū)域。
它身長連尾足有一丈五尺（約4.5米），肩高體壯，一身油光水滑的金黃色皮毛上，點綴著醒目的黑色空心圓斑——赫然是一頭威猛絕倫的金錢豹！
它琥珀色的雙瞳冰冷而銳利，如同兩盞寒燈，瞬間鎖定了場中的兩位道士。一股屬于頂級掠食者的無形威壓悄然彌漫開來，令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分。
“好家伙！”清風(fēng)瞳孔一縮，忍不住低聲驚呼，“竟能長到如此巨碩！這金錢豹……靈智已開無疑！”尋常豹子體型絕無如此夸張。
玉陽子目光凝重，緩緩頷首，手依舊按在劍柄之上，全身肌肉已然繃緊。這頭豹王，絕非善類。
金錢豹——吉豹，并未立刻發(fā)動攻擊。它先是威嚴(yán)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同僚”，無形的氣場讓那些稍弱的野獸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然后，它才將冰冷而充滿智慧的目光重新投向兩個道士，喉嚨里發(fā)出一陣低沉、威嚴(yán)、如同悶雷滾過的咕嚕聲。
這聲音并非無意義的咆哮，而是清晰可辨的獸語，傳遞到周圍開了些許靈智的野獸耳中：“吼……（這兩個人類，形跡可疑，四處嗅探，定是循著村民的言語，來找玄玨師君的麻煩！他們把師君當(dāng)成了禍害山林的妖物！）”
一只蹲在樹杈上的老獼猴抓耳撓腮，吱吱回應(yīng)：“嗚吱？（可是，師君明明說過，它只是在修行，還未成妖啊？它教導(dǎo)我們順應(yīng)自然，不妄殺生，怎么會是妖物？）”
吉豹仰起碩大的頭顱，朝著樹冠上幾只羽毛厚實的山鷹和幾只機靈的松鴉發(fā)出一聲短促而急切的低吼：“嗷——！（你們幾個，飛得最快！速去師君洞府方向警戒，若有異動，或這兩人靠近，立刻示警！必要時，喚醒師君?。?/p>
樹上的飛禽們聞言，立刻撲棱著翅膀，如同離弦之箭般，悄無聲息地分頭射向山林深處。
群獸騷動起來，低沉的咆哮、不安的蹄聲、緊張的嘶鳴在林間交織。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莽撞和兇狠的聲音，不知從哪個角落的獸群里響起，用的是獸語，卻清晰地傳遞開來：
“嗷嗚……?。热凰麄兪莵碚?guī)熅闊┑?，趁師君沉睡，不如……我們合力，現(xiàn)在就殺了他們？永絕后患?。?/p>
這充滿血腥味的提議，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在獸群中激起了無聲的巨浪。
無數(shù)雙獸眼，齊刷刷地亮了起來，或兇殘，或猶豫，或興奮，或恐懼……冰冷的目光，如同無數(shù)支無形的箭矢，瞬間將場地中央的兩位道士徹底鎖定。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殺機，在漫天飛雪中，驟然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