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紅色的朝陽緩緩升起的時候，江州乾康精神病院再次迎來了美好的清晨。
今天是江寧希在這里假裝蘑菇的第三十二天。
她穿著藍白條紋的加絨病號服，頭上戴著芥黃色的羊羔絨漁夫帽，長相精致，在一群目光呆滯的病人中很是顯眼。
“江小姐，早上好，你的帽子很漂亮?！弊o士小姐夸贊道。
每次見到江寧希她都忍不住惋惜，江小姐才26歲，長得跟個明星似的，可惜精神不太正常，總認為自己是顆蘑菇。
帶毒的。
“這不是帽子，這是我的菌蓋?！苯瓕幭Ｎ⑿χm正她，“今天我是一顆優(yōu)雅的黃蓋鵝膏菌。這是一種毒蘑菇，所以請你不要靠近我，不然你會中毒的?！?/p>
“好吧。”護士小姐相當無語，昨天還是憂郁的藍水母球蓋菌，換個帽子，就換品種了？
江小姐的精神狀態(tài)實在是太不穩(wěn)定了！
江寧希走到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身邊，熟練地在她的旁邊蹲下，雙手抱住膝蓋。
兩人安靜地蹲在綠油油的草坪上，眼神放空，沒有任何動作，像兩顆正在晾曬菌絲的蘑菇。
幾名值班護士看著她們，小聲嘀咕起來。
胖護士道:“現(xiàn)在都流行把自己幻想成蘑菇嗎？不知道蘑菇小姐和蘑菇老太太的腦回路能不能對上?！?/p>
瘦護士道:“沒準能。這倆都是學犯罪心理學的。”
高個護士道:“學犯罪心理學這么危險嗎?都把自己學瘋了！我們學精神病學的也沒這樣啊。”
瘦護士道:“比起那個把自己幻想成蛆，鬧著要在大便里蛄蛹的患者，這兩顆蘑菇可正常多了?！?/p>
胖護士道:“蛆只是給人視覺污染，但這兩個蘑菇可是會產(chǎn)生精神攻擊。上次王醫(yī)生去查房，跟蘑菇小姐聊了會天，結(jié)果把王醫(yī)生都給聊哭了。王醫(yī)生說，她都沒想到，她一直沒談戀愛、害怕社交，是因為她媽媽小時候不肯抱她……”
高個護士道:“我的老天爺啊，王醫(yī)生那么高冷的人都能被聊哭?江小姐有點厲害??！難怪主任在群里警告我們，千萬不要跟她聊天?！?/p>
江寧希偽裝得很成功，連醫(yī)生和護士都相信她是個標準的偏執(zhí)型精神分裂癥患者，但她依舊沒有取得另一顆蘑菇的信任。
“你不是真正的蘑菇，你是一個人，一個正常人，你無法理解蘑菇的世界。”老太太嘆氣道，“孩子，你不屬于這里?！?/p>
老太太叫韓汶琳，是江寧希的大學老師，大名鼎鼎的犯罪心理專家，曾經(jīng)協(xié)助警方偵破了數(shù)十起連環(huán)殺人案。江寧希有一段時間在當她的助理，后來為了深造，她出國留學了。
再回來時，韓汶琳瘋了。
她是半年前瘋的，她堅持認為自己是一顆蘑菇，她用她的菌絲控制一名陌生男子殺死了她的丈夫。
但韓汶琳的丈夫陸建新死于醫(yī)鬧。他是個外科醫(yī)生，原本快要退休，卻被患者家屬一水果刀捅死了。
那個兇手很快落網(wǎng)并交代了殺人動機，他認為是陸建新醫(yī)術不行治死了他老婆，他不想活了，就殺了陸建新陪葬。兇手說他根本不認識韓汶琳，更沒有受到她的控制。
所有人都覺得韓汶琳是因為無法承受她丈夫的離世，受刺激發(fā)瘋了。
但江寧希不相信韓老師是因為這個瘋的，韓老師的內(nèi)心很強大，不可能因為丈夫死了就瘋了。
比起她熱愛的事業(yè)，愛情和婚姻在韓老師的心里不值一提。
江寧希為了弄清楚韓汶琳為什么會突然發(fā)瘋，也住進了精神病院，偽裝成一顆蘑菇接近她。
韓汶琳幾乎不怎么跟人說話，她似乎活在了自己的蘑菇世界里。每天忙著分解精神雜念，讓風梳理她的菌絲，偶爾跟植物們聊聊天氣。
江寧希只能每天變換蘑菇的品種，模仿蘑菇的行為，努力吸引她的注意力。
可能是她頭上這頂芥黃色的帽子很扎眼，韓汶琳今天竟然跟她說話了，但卻是勸她離開。
“韓老師，蘑菇不應該曬太久的太陽，蘑菇應該躲在陰涼的角落里。我們?nèi)涫a下蹲吧。”在太陽底下蹲了半個小時后，江寧希腿麻了，她想挪個地方。
“我不是在曬太陽，”韓汶琳閉上眼睛，風拂過草坪，吹亂了她銀灰色的頭發(fā)，“我在懇求風把我的菌絲帶到其它地方。”
風也吹亂了江寧希的長發(fā)，她看著風中飄舞的黑色發(fā)絲，不解地問道:“為什么要讓您的菌絲飄向其它地方？”
這是韓汶琳第三次跟江寧希提到她的菌絲。這次她說的更詳細了一點。
“我的菌絲從我的大腦里鉆出來，它可以無限延展，纏繞上另一個人的大腦。但需要借助風的幫助。你相信嗎，即使在這里，我依舊可以通過我的菌絲，控制外面的人。這個醫(yī)院是關不住我的?！?/p>
“您為什么要控制其他人？”
“我想讓他們幫我殺死一些人。”韓汶琳的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今天晚上還會有人死去?！?/p>
“誰會死去？”
10月20日和10月27日時，韓汶琳也說過類似的話，她說她要用她的菌絲殺人。
“孩子，偽裝成一顆蘑菇是很無聊的事情?！表n汶琳慈祥地看著江寧希，“我不需要你的陪伴。離開這里吧，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p>
“韓老師，您為什么會變成蘑菇?”江寧希覺得此時的韓汶琳似乎清醒了一點。
韓汶琳用悲憫的眼神看著她，“孩子，你不是蘑菇，你無法理解蘑菇的世界。我現(xiàn)在還不想用我的菌絲同化你，讓你永遠留在這里陪我。但我也會害怕孤獨，我怕我忍不住同化了你。所以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快點離開這里?！?/p>
“韓老師，其實你還認識我，對吧?”江寧希的眼眶濕潤了。她從小就沒有父母，于她而言，韓汶琳不僅是老師，也是家人。她無法接受老師以這種方式遺忘她。
韓汶琳沒有再開口說話，她雙手抱著膝蓋，安靜地蹲在草坪上。
江寧?？粗n老師這個樣子，既難過又不解，難道老師真的會因為失去丈夫而發(fā)瘋嗎?
那愛情太無法理喻了！
“曬太陽的時間結(jié)束了哦。大家要回到病房里了。”護士小姐甜美的聲音傳來。
大部分病人聽到指令后，都機械性地往病房區(qū)走去，只有江寧希還蹲在草坪上。
她不喜歡聽從指令，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像巴浦洛夫的狗，一接收到刺激，就做出反應，毫無自主意識。
護士小姐走到她面前，彎腰，熟練地做了個請的手勢，“蘑菇小姐，請回病房。”
江寧希抬頭看著她，“我今天是優(yōu)雅的黃蓋鵝膏菌?！?/p>
“優(yōu)雅的黃蓋鵝膏菌小姐，請回病房。”
江寧希這才站了起來，跟著護士小姐回到自己豪華的獨立病房里。
這家醫(yī)院是她舅舅的產(chǎn)業(yè)，有了這層關系，她做很多事都比較方便。
比如偷藏一部手機。
她從枕頭套里拿出手機，打開一看，各種信息轟炸而來。
其中一條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江州市局的張局給她發(fā)了兩起案件的卷宗，詢問她是否可以協(xié)助警方破案。
她原本是想拒絕的，在弄清楚韓老師為什么會發(fā)瘋之前，她不想離開這里。
但看到兩名死者的死亡時間后，她突然來了興趣。
被關在精神病院里的韓汶琳是不可能出去，或者接觸到外人的。
這一切難道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