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五十歲依舊未婚，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一個放不下的人。但是兩年前，
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上門聲稱懷的是哥哥的孩子，哥哥迫不得已同她結(jié)婚。兩年后，
哥哥和素怡姐重逢，堅定地選擇凈身出戶也要離婚，卻被憤怒的嫂子開車撞死。再睜眼，
我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夏天。哥哥去上工，還沒回來，我看著日歷，1985年8月20日，
這天是素怡姐踏上火車前往上海學(xué)習(xí)的那天，也是素怡姐失蹤的那天！這天過后，
哥哥會和素怡姐錯過三十年，素怡姐的父母會遍尋女兒卻毫無音信，潦倒早逝。
而知曉一切真相的我，今天勢必要扭轉(zhuǎn)命運的齒輪。1我匆忙跑出去，
素怡姐的火車是10點準(zhǔn)點發(fā)車，現(xiàn)在已經(jīng)8點20了。
從我們這個村跑到火車站要一個多小時，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火車票。不作細(xì)想，
我從田埂一路穿過，再繞到小道。這個時候還沒有柏油路，全是石子爛泥巴路，
薄薄的布鞋底讓穿慣了運動鞋和小皮鞋的我很不適應(yīng)。小道走到頭就是文白哥住的小房子，
房子前面是幾個大南瓜。他是知青，最近老想著要回去。
聽說隔壁幾個村的知青為了回去瞎吃藥，雖說得到了回去的名額，但把身子吃毀了。
想到最后文白哥死得特別早，估計也是做了這種傻事。他是個好人，我要有辦法還得救救他。
但是現(xiàn)在，我找他有大事?！拔陌赘纾阍诩覇?？”其實房門根本沒鎖，
我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門被拉開，文白哥清秀的面龐出現(xiàn)在我面前?！奥?，
有什么事嗎？”我聞到一陣發(fā)苦的藥味，狐疑地探頭進(jìn)去看看。卻被文白哥不動聲色地?fù)踝 ?/p>
“文白哥，我想買一個去上海的火車票，你能幫幫我嗎？”“你哥哥呢，不和你一起去嗎？
”我哥哥跟著人到處做活，也不知道今天去了哪里，等他回來，又要和素怡姐錯過三十年了。
“誒呀，求你了，文白哥，這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什么大事要你一個小孩子去做，
你可要和我說清楚?！蔽叶宥迥_。“文白哥，你不給我買票，我就自己去，
大不了我鉆火車底下逃票去上海?！薄昂[！”“算了，你要去也可以，但我要陪著你去。
”“好嘞，快走吧，慢點趕不上火車了?！?緊趕慢趕總算在火車發(fā)動前趕上了。
我一上車廂就拉著文白哥從火車尾一節(jié)一節(jié)找過去?！奥?，你在找誰呀。
”車廂里面人擠人，不少人就坐在過道里頭，走起來很不方便。我貼著最邊上的座位，
小心地挪動我的身體，正好看到素怡姐坐在最里面捧著一本書看。“素怡姐！
”“啊——”我的聲音和地上傳來的聲音交匯在一起?！霸趺醋呗返?，會不會看路？
”聽到耳邊熟悉的聲音，我恍惚了一下，好像又看到一輛極速行駛的汽車，
和我哥被撞上天的身影。低下頭，我瞇起眼睛。張小琪。她怎么會在這里？
她怒氣沖沖地站起來，抖動著還帶著我鞋印的爪子?！斑@小孩的家長是哪個？
快出來賠我醫(yī)藥費！”文白哥站出來，素怡姐也站起來?！奥模阍趺磥砹?？
”張小琪看見素怡姐竟然后退了一步，又理直氣壯地沖著文白哥叫道。
“你怎么管這個小孩的？看你這個打扮也像個知識分子，我跟你講，要是今天不給我賠錢，
你就不準(zhǔn)走！”不對勁，張小琪最欺軟怕硬了，不然我哥最后也不會莫名其妙成了接盤俠。
現(xiàn)在她不沖素怡姐發(fā)難，卻沖著文白哥發(fā)難。只能說她不敢面對素怡姐。
3想起前世素怡姐說，她的介紹信不知道被誰偷了，導(dǎo)致她最后沒能進(jìn)廠學(xué)習(xí)，
我上下打量起張小琪。“不會吧？這個世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是個圈?。俊蔽覜Q定試探一下。
“對不起姐姐，別人都在外面坐著，誰知道你蹲在里面藏著啊，我真沒看見你。
”“別找什么借口，誰讓你走路不看路的。我也不多要，10塊錢就夠了。
”文白哥有些惱怒。10塊錢，這不就是這列火車的票價嗎？這個年代坐趟火車可不便宜，
要不是文白哥家里有點小錢，這火車也不可能說坐就坐。不過我不等文白哥開口，
撲上去抱著她的腿一陣痛哭。“對不起姐姐，你的手受傷了我?guī)闳ピ\所吧，
你看你沒流血沒受傷的，就是最好的醫(yī)生也要不了10塊錢啊?！币贿呎f著，
我一邊學(xué)著熊孩子拽著她的腿在地上打滾。她試圖踢走我，把素怡姐急壞了?！奥?，
道理我們好好講，你先站起來。”我不站，我動作幅度特別大，尖著嗓子嚎叫，
眼睛卻盯著張小琪的動作。她明顯因為被我纏上感覺到不耐煩，一只手試圖扒拉我，
另一只手卻緊緊捂住自己的肚子。路人看不下去也說“這個女娃，你也別獅子大開口，
哪有人被踩了一下就要10塊錢的，你這不是訛人嘛。”“就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小姑娘，
你也起來，好好道個歉?！睆埿＄鞅晃依p地已經(jīng)站不穩(wěn)了，只能說“行了，你起來，
我不要你賠錢了。”“真的嗎，姐姐？”我一骨碌站起來，“那我們抱一下吧，
化干戈為玉帛。”“誰要和你抱，你臟兮兮的。”我不依不饒，不停地去抓她捂住肚子的手。
“曼文你”文白哥急的很。他不知道我怎么就非要和張小琪有牽扯。我對著他瘋狂眨眼，
眼都抽筋了他也沒看明白?！拔也还?，姐姐不抱我就是不想原諒我。
”火車上的人似乎受夠了，也一直說“這個女娃，你非要跟一個小孩計較干什么，
她要抱你就抱一下唄?！备写竽飶暮竺孀擦艘幌?。一封信掉了下來?！瓣愃剽臼铡?/p>
”這不是素怡姐的信嗎？我喊出來，先張小琪一步撿起信?！八剽?，你看這是不是你的信？
”“這是我的，我也叫陳素怡?！彼剽氵@才反應(yīng)過來，看著張小琪的眼神帶著憤怒。
“你蹲在我們這邊就是為了偷我的信？”“誰說這是我偷的？”她還嘴硬。
4但是列車員已經(jīng)聽到動靜趕了過來。眾人七嘴八舌地把情況說了一下?！巴禆|西？”“對，
她偷素怡姐的介紹信！”我搶答?！拔覜]偷，我也叫陳素怡?！薄澳悄阏f，這信里講的什么？
”“為什么不讓她先說？”文白哥說“如果你怕不公平，可以把你們兩個分開，
你們分別把信的內(nèi)容告訴兩位列車員同志?！薄皯{什么？信在我這里就是我的。
”“你們想欺負(fù)我這么一個女同志嗎？”可惜她的狡辯顯得很無力?！斑@位女同志，
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就聯(lián)系派出所的同志，
下一站到站的時候你們一起去派出所爭辯。”她變了臉色?！澳銈兌际且换锏模计圬?fù)我。
這個信我不要了！”她一邊說一邊往后退，卻被我抓住。我對著列車員無辜地說“叔叔，
你們不查票嗎？”5張小琪在下一站被強(qiáng)制扭送下了火車。我趴在素怡姐懷里。
她拿著帕子給我擦臉?！澳氵@個小花貓，下次不準(zhǔn)這樣了，好好講道理知道嗎？
”張小琪可不是能講道理的人。但我不管，自動忽略文白哥的視線，美美地睡了一覺。
到了上海，幾番問路，才找到素怡姐說的廠?！昂昧?，文白同志，你快帶曼文先回去吧，
不然博恒回去找不到她不知道多著急。”我眼珠子一轉(zhuǎn)，
拉著文白哥去電話亭給村長家打電話，報了個平安。“怎么，小點子王，還不回去嗎？
”我果斷地?fù)u搖頭。根據(jù)前世素怡姐的回憶，她發(fā)現(xiàn)介紹信丟失以后，就準(zhǔn)備打道回府。
卻被一個男人攔住，希望她給公共廁所里的未婚妻送草紙。她一進(jìn)去就被迷暈，
再醒來已經(jīng)到了大山里。此后的輪番虐待暫且不提，一直蹉跎了三十年，
警方才搗毀了這個遠(yuǎn)近聞名的拐賣村。素怡姐才得以逃脫，但已經(jīng)物是人非?；氐焦枢l(xiāng)，
昔日舊識尋不見影蹤，找到老宅，只有兩堆矮墳凄涼等候。我不得不懷疑，
這一切都是張小琪干的。因為在她纏上我哥之后，我找人調(diào)查過她。
一直有人在往她的賬戶里大錢，數(shù)額不菲，直到找上我哥的四個月之前。而四個月前，
最轟動全國的事情就是人販子頭目落網(wǎng)。如果真是這樣，就憑她這種錙銖必較的性格，
一定會向嫂子下毒手。而我要做的就是提前守株待兔。6不過，我抬起頭看向文白哥。
“文白哥，你沒什么要問我的嗎？”他蹲下身子?！熬彤?dāng)陪你了，反正也沒事干?！薄鞍?。
”我嘆了口氣。文白哥也挺慘的，他是恢復(fù)高考前一年來到我們這個地方，
也就是說他就是“后五屆”知青。第二年就恢復(fù)高考，第三年就提出不再搞上山下鄉(xiāng)。
但凡晚一年，他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北京的大學(xué)里談戀愛了?，F(xiàn)在鄉(xiāng)里的知青為了能回去，
吃了大量麻黃素，升壓靈，只為了獲得一份病退證明，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等到10月份，
知青就可以回到故鄉(xiāng)城市了，“文白哥，你想回去高考嗎？”“先回去再說吧。
”“嗯……就算現(xiàn)在回去是不是也要等到明年啊。”文白哥點點頭，
說到這個話題他明顯覺得有點沉重?！澳蔷驮俚鹊葐h，你先把書看起來?！彼次?，
又“嘖”了一聲?！瓣懧?，土地公公給你托夢了？”“不會真是個仙童吧？
”想到我今年在廟會被點了兩個大紅點被人抬起來游街，結(jié)果紅薯吃多了放一路屁，
我就臊得慌。“你別瞎說，別搞封建迷信！”“行，聽你的?！薄皣u！”正說著話，
就看見張小琪背著個帆布包找到素怡姐的廠門口?！八趺凑襾淼?？她不是進(jìn)了派出所嘛！
”文白哥蹲在我身后，鬼鬼祟祟探了個頭。我一個健步?jīng)_出去?！罢O，你別打草驚蛇啊。
”驚什么蛇，別耽誤我素怡姐學(xué)習(xí)。我強(qiáng)行拖著張小琪?！敖悖?/p>
我不是說了在廠門口的大樹下面等你嗎，你來找門衛(wèi)叔叔干什么？他又不認(rèn)識我。”“不是，
你怎么在這？”我輕聲問“姐姐，你還想進(jìn)派出所嗎？”她又驚懼地把手背到后面摸她的包。
我了然，估計迷暈素怡姐的東西就在她包里。7我們正掰扯著，遠(yuǎn)處又跑來一個矮胖的男人。
腰間有一塊凸起，看起來很不自然，像是，藏了一把刀！“趙二，快來，
先把這個小雜種綁起來。”張小琪不管不顧地喊起來。文白哥從后面擒住張小琪。
周邊雖然有人注意到動靜，但也就看了一眼就走了。想到文白哥瘦弱的骨架，
完全不是那個趙二的對手。我急得去咬張小琪，卻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真是，太囂張了。
趙二已經(jīng)趕過來，但他覺得文白哥是個男人，準(zhǔn)備先把文白哥綁了。文白哥像是砧板上的魚，
幾番扭動，我提醒他，“文白哥，那男的有刀。”文白哥突然不動了，
任由那個趙二在他頭上套上一個黑色的布袋。套上前一秒，還向我投來一個哀怨的眼神。
我也傻了，我只是想提醒他小心，沒想到他直接放棄掙扎。想到前世學(xué)到的自衛(wèi)課，
男的怕被踢下面，女的怕被打胸前。不管了，我狠狠撞向張小琪。
在被柔軟包裹住之后我迅速撤離，張小琪明顯怔愣住了?！吧嫡局陕?，追啊。
”趙二也著急，他還在給文白哥打死結(jié)呢，張小琪竟然出了岔子。但我知道，
張小琪是被撞懵了，雖然站在那里，但其實已經(jīng)陷入了短暫的昏迷。8我向人群跑去，
一邊大叫“媽媽”，一邊找了個大磚頭砸向路邊的小轎車。
我同時選擇了吸引人群最有用的兩個方式，果不其然，我被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罢l家的小孩？
誰家的車？”“這孩子在喊媽媽，我一回頭就看她砸車，太虎了?！蔽也还?，
找到最健壯的叔叔說明我的要求?！笆迨?，有壞人要帶走我，他已經(jīng)抓了我哥哥，
你能不能幫幫我？”那個叔叔滿口答應(yīng)。有了領(lǐng)頭的，其他人也紛紛跟隨。“叔叔小心，
那個人有刀?！薄坝械?？”“所以叔叔也要帶上武器?！薄暗吨荒芙鼞?zhàn)，我們要遠(yuǎn)攻。
”人群里有人出主意?！跋热タ纯辞闆r，實在不行，沖王八蛋羔子扔磚頭也能扔死他。
”士氣一起來就攔不住，烏泱泱的人群趕到時，趙二和張小琪正在吵架。
趙二說先把男的帶回去，張小琪說不行，一定要找到那小孩報仇。真感謝張小琪這么惦記我。
近戰(zhàn)遠(yuǎn)攻都沒用上，趙二和張小琪已經(jīng)被人群撲倒，我趴在文白哥身邊聲嘶力竭地哭，
眾人還以為文白哥不行了，對著兩人毫不留情地給了幾拳。警察趕到的時候，
那兩人已經(jīng)翻起了白眼。文白哥喘著氣坐起來?！白孀?，祖宗，先給我解開，地上燙死了。
”9我有些不好意思，“文白哥，連累你了，真抱歉啊?！蔽矣秩ズ湍莻€叔叔道謝。
乖乖地和眾人道謝，又和警察叔叔道謝?！罢O，這小孩，虎歸虎，怪機(jī)靈的?！北娙松⑷ィ?/p>
我們跟著警察叔叔一起回到警察局，頭回坐上警車，我穩(wěn)如老狗，文白哥倒是左看右看，
像是有虱子在身上爬。到了警局，張小琪還在掙扎?！昂臀覜]關(guān)系，人是他綁的，把我放了。
”“嘿，你個臭娘們，你別什么臟水都往我身上潑?！薄熬焓迨?，注意都是這娘們出的。
”我一把搶過張小琪的包，放在桌上。大局已定，警察還順藤摸瓜直搗他們的大本營。
這才知道，他們是一個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團(tuán)伙，現(xiàn)在還在磨合期，但已經(jīng)初具雛形。
有人選目標(biāo)，有人制定計劃，有人負(fù)責(zé)實施，有人運輸，有人對接下線。幸好，
一切罪惡都被扼殺在搖籃里。想到最后被解救出來的婦女兒童，即便回到故鄉(xiāng)，
回到親人的懷抱，可他們的一生都已經(jīng)毀了。更何況，還有多少人沒有看到山外的天空，
就被永遠(yuǎn)埋葬在噩夢之地呢?！熬焓迨?，你們一定一定要狠狠地懲罰他們，
最好永遠(yuǎn)不要放他們出來。”一個很帥的警察姐姐掐住我的臉。“真是人小鬼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