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城的霧還沒散。林小小站在社區(qū)服務(wù)中心門口,手機屏幕亮著,
短信內(nèi)容刺得她眼睛發(fā)疼:"陳燃同志在執(zhí)行高層火災救援任務(wù)中不幸犧牲,
請家屬及親近人員前往殯儀館認領(lǐng)遺物。"她把手機扣在桌上,轉(zhuǎn)身去了張嬸家。
周三幫獨居老人修水管是她和陳燃定的規(guī)矩,
哪怕他已經(jīng)整整一周沒回她消息——上一次聯(lián)系,還是五天前她發(fā)的分手短信,
他只回了句"我現(xiàn)在在出警,等我回來再說"。張嬸開了門,手里攥著扳手:"小小啊,
我就知道你要來。"廚房水龍頭還在滴水,她往小小手里塞了塊毛巾,
"小陳那孩子昨兒還說要給我換個新閥芯,說是舊的用久了容易漏......""張嬸。
"小小蹲在水池下擰螺絲,聲音悶著,"我和他分手了。"扳手"當啷"掉在地上。
張嬸蹲下來撿,白發(fā)掃過她手背:"傻丫頭,上月我家水管半夜爆了,
他穿著消防服就沖進來,水都漫到膝蓋了還不肯走。我讓他先換衣服,他說'張嬸您別怕,
我穿這個快'——你說他要是不把你放心里,能記著我家水管的事?"小小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想起三天前給陳燃發(fā)消息:"周末去看電影吧",
他回"有集訓";兩天前說"我媽問我們什么時候訂婚",
他回"最近任務(wù)多";直到五天前她終于發(fā)了"分手吧",他只說"等我回來"。
原來他不是敷衍,是真的要回來。殯儀館外的梧桐葉沙沙響。李陽紅著眼眶,
手里攥著個黑色布袋,指節(jié)發(fā)白:"嫂子,這是陳隊的遺物。""別叫我嫂子。
"小小接過袋子,喉嚨發(fā)緊。布袋里是件消防服,邊緣焦黑,左胸口袋裂了道口子。
李陽抹了把臉:"他被抬出來時,手還攥著手機。最后說的話......是讓你知道,
他買了戒指。"小小的手指顫著摸進消防服內(nèi)襯。夾層里有塊硬物,
包著的錫紙燒得只剩邊角,露出半枚銀圈——是戒指,內(nèi)側(cè)還刻著"林小小"三個字,
字跡被火烤得發(fā)暗,卻還認得清。"我們找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李陽聲音發(fā)啞,
"他總說'等攢夠錢就求婚',上個月發(fā)獎金,
他偷偷去金店挑了半個鐘頭......"小小突然想起陳燃的工資卡。
他總說"你管錢我放心",可上個月她查賬時,卡上平白少了八千塊,
當時還賭氣發(fā)消息說"又給哪個戰(zhàn)友隨份子了?",他回"不是",她沒再追問。
原來那八千塊,是買了戒指。回到家,她癱在床邊。李陽說陳燃手機密碼是她生日,
她試了19950521,"滴"的一聲解鎖。
相冊是空的——他總說"照片存手機不安全",可上個月她抱怨"連張合照都沒有",
他摸著后頸笑:"等結(jié)婚那天,咱們拍套大的。
"短信草稿箱里躺著一條未發(fā)送的消息:"今晚八點老地方,我買了戒指,我們結(jié)婚吧。
"發(fā)送時間是火災前兩小時。窗外突然落雨。陽臺那盆茉莉被打濕了,
綠葉子上沾著水珠——那是陳燃送她的第一盆花,他說"茉莉,莫離",她笑他土,
現(xiàn)在卻抱著手機,眼淚砸在屏幕上,把"結(jié)婚吧"三個字暈成一片模糊。她終于想起,
老地方是童年那條河。十歲那年她掉進河里,是陳燃跳下去把她撈上來,
自己發(fā)了三天燒;十七歲她高考失利,他蹲在河邊說"大不了我養(yǎng)你";二十歲她生日,
他舉著茉莉說"我想和你過一輩子"。原來他從來沒變過。變的是她,等不及他出完警,
等不及他攢夠錢,等不及那句"我們結(jié)婚吧"。手機在掌心發(fā)燙。她翻到五天前的聊天記錄,
最后一條是她發(fā)的"分手吧",陳燃的回復還停在"我現(xiàn)在在出警,等我回來再說"。
現(xiàn)在他回來了,卻永遠說不了后半句。雨停時,社區(qū)群彈出消息:"明晚社區(qū)停電排查,
請每戶登記用電設(shè)備。"小小抹了把臉,起身從衣柜里翻出工具包——那是陳燃去年送的,
里面還塞著他偷偷放的創(chuàng)可貼和潤喉糖。她把工具包放在玄關(guān),玻璃門映出她發(fā)紅的眼睛,
和包里半枚戒指的銀邊。明天要挨家登記。她摸了摸工具包的搭扣,
突然想起陳燃常說的話:"社區(qū)的事你別硬扛,我是消防員,也是你男朋友。"可現(xiàn)在,
只剩她一個人了。(2)社區(qū)停電排查日清晨,林小小把工具包往肩上一挎就出了門。
帆布包帶蹭過鎖骨,里面的創(chuàng)可貼和潤喉糖硌得有點疼——那是陳燃去年塞進去的,
說她總愛徒手修燈泡,刮了手要及時貼。她敲開第一戶門時,張嬸正往登記表上按手印,
突然拽住她手腕:“小小啊,你王師傅家還沒去吧?那老頭今早特意把我堵在樓道,
說有東西要給你?!蓖鯉煾导业蔫F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老頭探出半張臉,
手里舉著個裹報紙的物件:“前年你摔裂的那盞臺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扔儲物間了。
”他把報紙撕開,露出一盞米白色臺燈,燈罩邊緣有細如蛛絲的膠痕,“小陳去年托我修,
說燈罩能粘,電路得換。我嫌麻煩拖了半年,上個月他自己帶著萬用表來,
蹲地上搗鼓了三小時,還念叨‘小小怕黑,寫材料總開大燈傷眼睛’?!绷中⌒〗舆^臺燈,
燈座底部貼著張泛黃便簽,字跡是陳燃特有的剛勁:“修好了,別告訴她是我。
”她指尖發(fā)顫——那盞燈她早當垃圾扔了,原來陳燃翻了垃圾桶,又求王師傅,
最后自己動手修好,悄悄放回了儲物間。當晚她整理陳燃落在家里的舊夾克。
內(nèi)袋里滑出張銀行流水單,過去八個月,
每月固定3000元轉(zhuǎn)賬到“市慈善基金會·孤童助學項目”,備注欄寫著“代林小小捐”。
她對著手機撥出基金會電話,對方查了片刻:“陳先生說您一直想幫困難孩子,可工資有限,
他想替您完成一點心愿?!绷中⌒∧X子“嗡”地一響——三個月前她和陳燃在燒烤攤喝醉,
抱著他胳膊嘟囔:“我要是有錢,就給孤兒院的孩子買新書包。
”他當時拍著她后背笑:“醉話也當真?”原來他沒當醉話。雨是后半夜來的。
老舊小區(qū)電線負荷過重,“啪”的一聲迸出火星,濃煙順著樓道往上竄。
林小小拎著擴音器沖過去時,張嬸正趴在三樓窗戶喊救命。她踩上消防栓要往上爬,
后腰突然被人拽住?!皠e添亂!”李陽的聲音混著雨水砸下來。他穿著濕漉漉的消防服,
身后兩個隊員已經(jīng)架起云梯,“小陳要是還在,看你這么莽撞,得拿水管子沖你腦門。
”火滅得很快,張嬸被抱下來時,攥著林小小的手直抖:“剛才那煙啊,
像去年燃子背我出來那會兒……”林小小望著三樓那扇沾著黑灰的窗戶,突然蹲在水洼里。
雨絲落進她領(lǐng)口里,冷得她打顫——陳燃總說“我是消防員,也是你男朋友”,
可現(xiàn)在他護著別人的命,卻再也護不了她的莽撞。她摸出包里那半枚戒指,銀邊還帶著體溫。
貼在唇邊時,像極了陳燃從前總在她耳后落下的輕吻?!靶⌒?。
”頭發(fā)全白的陳奶奶站在路燈下,手里攥著把生了銹的鑰匙。老人把鑰匙塞進她掌心,
指腹蹭過她手背:“燃子走前說,要是他沒回來,讓我把這給你?!薄吧稏|西?
”林小小喉嚨發(fā)緊。陳奶奶抹了把臉:“河邊老倉庫,他留了東西。
”(3)林小小捏著鑰匙的手在發(fā)抖。陳奶奶的掌心粗糙得扎人,
就像陳燃從前替她擦傷口時,消防手套蹭過手背的那種觸感?!八f那倉庫門軸生銹了,
要往右推三下。”陳奶奶抹了抹眼角,轉(zhuǎn)身往回走,“我就不去了,免得看了心里難受。
”老倉庫在河灣的最盡頭。林小小想起七歲那年下暴雨,她追蝴蝶掉進了淺灘,
是陳燃拽著她的羊角辮把她拖上了岸,兩人渾身都濕透了,就躲進了這個漏雨的破房子。
在墻皮剝落的地方,“小小&燃 7歲”的刻痕還在,鉛筆字被雨水泡得模糊了,
反倒比新刻的更清晰。門軸“吱呀”響了三聲。霉味夾雜著舊木頭的氣息涌了出來。
木桌上落滿了灰塵,中間擺著一個紅漆鐵盒,
盒蓋上壓著一張便簽——是陳燃的字:“給小小,別嫌破?!彼崎_了盒蓋。
第一張是五年前的電影票根,《初戀這件小事》,座位號是7排5座,
背面寫著“她哭成了小花貓,我光顧著給她遞紙巾,都沒看成電影”。
那一次陳燃執(zhí)行任務(wù)遲到了半小時,她賭氣要走,他追著給她塞爆米花,
還說“下次給你補十場”。后來他總是加班,十場電影最終只湊了三場。
下面是一疊雜志剪報,有兒童手工教程,有社區(qū)調(diào)解案例,還有一篇《如何挑選婚戒》,
邊角都被翻得卷起來了。她想起去年逛超市的時候,
她指著珠寶柜臺說“這顆小鉆挺好看的”,陳燃撓了撓頭說:“我記著呢。
”當時她還以為他是在敷衍她,原來他剪了整整半本。最下面是一疊便簽紙,
每一張上都寫著“今天想她”。日期是從三年前開始的,越往后字越潦草,
最后一張的邊緣還沾著焦痕,上面寫著:“戒指買了,八點,河邊見。
”日期就是他犧牲的那天。林小小把臉埋進了臂彎里。鐵盒里的舊物帶著陳燃的溫度,
就像他從前總是在她睡著后輕輕撫摸她頭頂?shù)氖?,一下又一下,把那些被她誤解的日子,
重新串成了線。傍晚七點,她翻出了壓在箱底的淺藍色連衣裙。
這是陳燃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夸“像春天的河”的那條裙子,后來他總說“等結(jié)婚那天,
你穿著這個我給你拍照”。她把半枚殘戒系上紅繩,掛在了脖子上,戒指貼著心口,
就像他從前抱她的時候,消防服下滾燙的心跳。李陽在樓道口等她。他沒穿制服,
套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T恤,手里攥著一瓶礦泉水說:“我送你?!弊叩较锟谒A讼聛?,
把礦泉水塞給她:“他說過,要是哪天他沒趕上,就讓我替他站一會兒。”林小小點了點頭。
夕陽把影子拉得長長的,河風裹著槐花香撲面而來。她忽然想起七歲那年,
陳燃拽著她跑過這條河沿,他的白襯衫被河水浸透了,貼在后背上,露出了細瘦的肩胛骨。
那時他說:“小小別怕,我保護你?!笔謾C在兜里震動了起來。她掏出來,
打開了和陳燃的對話框。那條未發(fā)送的短信還在:“今晚八點老地方,我買了戒指,
我們結(jié)婚吧?!彼闹讣獍丛诎l(fā)送鍵上,突然笑了——陳燃總說她發(fā)消息愛加三個感嘆號,
他的短信永遠都是干巴巴的。她添了三個小太陽符號,然后點擊了發(fā)送。收件人還是陳燃。
八點整,河水漫過了腳邊的鵝卵石。林小小對著風輕聲說:“陳燃,我愿意。
”遠處傳來了消防車的鳴笛聲,“嗚——”的一聲,劃破了晚霞。她沒有回頭,
只是把紅繩往頸后拉了拉。戒指貼著皮膚,就像他從前總是在她耳后落下的輕吻。
后來她照舊幫張嬸修水管,替王奶奶接送孫子,只是路過消防站的時候,總會放慢腳步。
有一回她瞥見二樓的窗戶,恍惚間好像看見了一個穿著消防服的影子,等走近了,
卻只剩下一盆歪脖子綠蘿。她的工牌背面多了一行小字,是用記號筆描的:“代兩個人,
好好活著?!蹦峭硭f完“我愿意”之后,并沒有回家。河風裹著槐花香吹了一整夜,
她坐在老倉庫的墻根下,把鐵盒里的每一張便簽,都重新讀了一遍。直到天快亮的時候,
手機突然震了震——是一條新短信,來自一個空號,只有三個小太陽符號,
后面跟著一句:“我也愿意?!保?)天快亮時,林小小的手指在鐵盒里又觸到一張紙。
是被折了四折的便簽,邊緣像被水浸過又曬干,蜷成毛邊。她展開,
陳燃的字跡擠在格子里:“她一定會怪自己。如果那天我沒去出警,是不是就能赴約?
可我不去,火場里的人也會有人等不到明天。小小,別怪自己,你從來都不是拖累,
是我沒來得及好好說出口?!甭淇钊掌谑恰罢{(diào)令確認前夜”。她的指甲掐進掌心。
那天陳燃三天沒回消息,她對著手機屏幕發(fā)了二十三條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