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繡緣我娘說，我是在繡架上出生的。那日她正繡一幅《百子圖》，陣痛襲來時(shí)，
針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繡布上，恰染紅了個(gè)繡孩兒的肚兜。我便在那片血色中呱呱墜地，
接生婆剪臍帶時(shí)驚叫：“哎喲！這娃兒掌心有顆朱砂痣！”那痣生得奇，
恰似針尖點(diǎn)就的血點(diǎn)。娘虛弱地笑：“怕是繡針?biāo)蛠淼暮?，就叫針娘罷。
”我們林家世代以刺繡為生，傳女不傳男。據(jù)說祖上是給宮里繡龍袍的，因繡活太逼真，
竟引真龍顯形，被賜金匾“神繡林”。但傳到我娘這代，
只剩個(gè)破敗繡坊和一條古怪家規(guī)——林家女子終生不得繡龍。我問為何，
娘總諱莫如深：“繡龍招災(zāi)。”我偏不服。七歲偷拿娘的繡線，對著年畫繡了尾小金龍，
剛點(diǎn)上眼睛，繡棚突然起火！娘沖進(jìn)來撲滅火，見我掌心灼出水泡，
抱著我后怕大哭：“傻囡！龍不能繡！咱家祖上繡龍引天火，折了三代陽壽！
”我從此乖乖繡花鳥。但掌心朱砂痣?yún)s隨年歲漸長，變成嫣紅一點(diǎn)，如血凝就。十六歲那年，
娘積勞成疾。大夫說需老參吊命，但一支參要十兩銀。我連夜繡了幅《百花爭艷》，
天不亮去繡市擺攤。雨絲紛飛，行人寥落。正當(dāng)絕望時(shí)，一個(gè)青衫公子停在我的繡攤前。
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撫百花，訝道：“這牡丹竟有露珠？
”我低頭：“是淚珠——我娘快不行了……”他沉默片刻，掏出銀袋：“繡我看看。
”我抬首，撞入雙深潭似的眸。他眼角有顆痣，竟與我掌心的如出一轍?！肮右C什么？
”“繡我?！彼庀卵g玉佩，“按這個(gè)紋樣繡?！蹦怯衽宓裰鴹l踏云黑龍，活靈活現(xiàn)。
我猛地縮手：“不能繡龍！”他不由分說將玉佩塞給我：“三日后，我來取繡品。
”留下銀袋轉(zhuǎn)身離去。袋中足足二十兩銀！我抓了藥跑回家，娘已氣若游絲。服下參湯后，
她竟睜眼摸我臉頰：“針娘……你見到他了？”我愣?。骸罢l？
”娘喘息著說出驚天之秘：原來林家祖上繡龍引真龍顯形不假，但真龍并未降罪，
反而與繡女相戀，誕下血脈。從此林家女子掌心皆生朱砂痣，代代等待真龍后人來尋。
而繡龍禁忌，實(shí)為保護(hù)——凡繡龍者，必引龍氣入體，若非常人，反受其噬。
“那公子眼角的痣……”我恍然大悟。娘點(diǎn)頭，虛弱道：“龍族印記……他給你玉佩，
便是認(rèn)你……”話未盡，娘的手垂落下去。葬了娘親，我握緊玉佩。既知真相，更要繡這龍，
若他真是龍族，繡品或能救娘！我刺破掌心朱砂痣，以血調(diào)色，連夜趕工。繡針起落間，
那龍竟在帛上游動(dòng)。最后一針落下時(shí)，指尖血滴入龍眼，整幅繡品驟放金光！
忽然間電閃雷鳴，青衫公子破門而入。他見繡龍大驚：“誰讓你繡的！”卻為時(shí)已晚，
繡龍騰空而起，直沖我心口！劇痛中，我見他化作黑龍真身環(huán)住我，龍吟震天：“以血為媒，
以繡為契，今日起，你命即我命……”2 補(bǔ)龍魂再醒來，我躺在云錦堆里，身處華殿。
他執(zhí)我手苦笑：“原想慢慢告訴你，豈料你竟繡出血龍契?！痹瓉睚堊迩蠡?，
需女方自愿繡出龍紋。我陰差陽錯(cuò)，以血繡成全契約?！拔颐借?，東海龍君三子。
”他撫我掌心痣，“此痣是龍族新娘印記，你祖上與我族有約，代代候真龍來聘。
”我怔怔看他：“那我娘……”“岳母陽壽本該盡，但我已續(xù)她百年。”他袖一揮，
云鏡中顯出娘在仙山澆花的模樣。我淚如雨下，他又道：“但血龍契有劫，今后你每繡一針，
皆耗我龍?jiān)Ｈ衾C活物，更分我神魂?！睘楸Ｋ苋曳忉樍T繡。敖琛攜我居龍宮，
寵溺非常。但龍宮歲月漫長，我漸思人間煙火。那日他奉詔巡天，我偷返人間繡坊。
見舊日繡友困頓，忍不住執(zhí)針繡了幅《鯉躍龍門》相助。最后一針剛收，忽感心悸！
敖琛踉蹌現(xiàn)身，龍角碎裂，滿身是血：“你還是繡了活物……”他苦笑，“鯉化龍，
逆天改命，反噬在我身……”我方知闖大禍，抱他痛哭：“如何能救？
”“唯有繡補(bǔ)龍魂……”他氣息漸弱，“但需以繡者心血為線……”我毫不猶豫刺心取血，
繡他真身。每繡一針，容顏便衰一分。待黑龍繡成，我已是白發(fā)老嫗。敖琛蘇醒，
見我模樣駭然：“傻姑娘！龍魂可修，人壽難續(xù)。”他欲渡我龍氣，
我卻推開：“莫再為我損修為……”正僵持間，那幅《鯉躍龍門》竟綻放金光！
繡中鯉魚竟真化龍飛天，吐珠入我口中：“還恩?！饼堉槿敫?，我重返青春，敖琛龍魂亦愈。
原來我無意中繡出機(jī)緣，助靈鯉化龍，得此善報(bào)。經(jīng)此一劫，敖琛攜我長居人間，
開繡坊授藝。我繡藝通神，卻只繡花鳥山水。唯每年敖琛壽辰，才繡幅小龍相贈(zèng)。
世人稱我“神繡娘”，求繡者絡(luò)繹不絕。但無人知，每幅繡品皆藏龍紋，
是敖琛暗中以龍氣點(diǎn)睛，令繡品護(hù)主平安。今晨收徒，見個(gè)小姑娘掌心有痣，
怯生生問：“能繡龍嗎？”我與敖琛相視一笑。“能?！蔽覉?zhí)她手，“但得先聽聽，
龍的故事……”3 云龍圖自敖琛與我定居人間，已過三載。
我們在江南開了間“龍紋繡坊”，明面授藝賣繡，暗里以繡品庇佑四方。敖琛雖化為人形，
龍氣仍會(huì)不經(jīng)意流露——梅雨季他走過長街，雨水便自動(dòng)避讓；孩童風(fēng)箏掛樹，
他抬眼便清風(fēng)送還。這日清晨，繡坊來了位不速之客。是個(gè)裹著斗篷的老嫗，
遞來塊殘破繡片：“娘子可能補(bǔ)全？”我接過細(xì)看，心中一驚！
這是林家祖?zhèn)鞯摹对讫垰埦怼罚瑩?jù)說繡成可呼風(fēng)喚雨。當(dāng)年天火焚毀大半，只剩龍尾片段。
“老人家從何處得來？”老嫗褪下斗篷，露出與我掌心相同的朱砂痣。
她顫聲道：“老身林月如，論輩分是你姑祖母。當(dāng)年因強(qiáng)繡此卷被逐出家門，
如今……”她突然咳嗽，袖口滲出血跡，“唯有補(bǔ)全龍繡，才能鎮(zhèn)我體內(nèi)反噬的龍煞！
”原來姑祖母當(dāng)年私繡云龍，引龍氣入體卻無法駕馭，遭龍煞噬心多年。
她感知到我的龍契氣息，特來求救。敖琛蹙眉：“強(qiáng)繡云龍，必遭天譴。
”姑祖母跪地：“若不成，老身愿以魂祭繡！”她掀開衣襟，心口處龍紋猙獰蠕動(dòng)，
竟是活物！我終是不忍，應(yīng)允一試。修補(bǔ)需以龍血調(diào)色。敖琛滴血入盞時(shí)，窗外驟起驚雷。
他沉聲道：“此繡逆天，恐引雷劫?！蔽覉?zhí)針起繡，姑祖母在旁口述秘技：“龍鱗需用拋針，
龍睛當(dāng)以盤金……”繡至龍目時(shí)，異變突生——那殘卷上的龍尾游動(dòng)起來，
整幅繡帛騰空盤旋。姑祖母竟撲向繡龍，任龍紋噬咬她心口：“以我殘軀，奉為龍棲！
”她竟是要以身飼龍，強(qiáng)成繡靈！敖琛化龍護(hù)住我：“她早被龍煞控心，
此番是為煉化繡龍為己用?！崩纂娕_屋頂，繡龍吸足姑祖母血?dú)?，漸凝實(shí)體。
姑祖母癲狂大笑：“今日老身便要化身為龍……”話音未落，繡龍反口將她吞入腹中，
隨即直沖我來——它要奪我體內(nèi)的龍珠！敖琛與繡龍惡戰(zhàn)，龍血灑落繡架。
我見那幅未成的《云龍圖》竟在吸食龍血，恍然醒悟：此繡需龍血滋養(yǎng)，卻忌貪念！
我刺破掌心朱砂痣，以血染線，就著濺落的龍血續(xù)繡。繡針過處，暴戾的繡龍漸被吸回繡帛。
姑祖母虛影從龍口掙扎而出：“好孩兒……快繡滅靈針……”原她早存死志，
甘為誘餌助我成繡。我含淚繡下最后針，繡龍長吟一聲，化作帛上溫順云龍。雷劫散去，
陽光灑落。那《云龍圖》流光溢彩，竟可召細(xì)雨和風(fēng)。
姑祖母魂影漸淡：“往后……林家就托付你了……”她消散處，落下枚龍鱗繡針。
此后我執(zhí)龍鱗針，繡藝更通神。繡鳥能啼，繡花能香，卻再不繡龍。只在某個(gè)雨夜，
為敖琛繡了幅小像。他笑著攬鏡自照：“怎把我繡得這般溫柔？”窗外驚雷掠過，
鏡中龍影一閃。我輕笑：“本來便是溫柔的龍君。
”4 龍鱗針姑祖母消散后留下的那枚龍鱗繡針，竟能在月夜下自行吞吐光華。
我將它置于繡坊神龕，三日后的清晨，發(fā)現(xiàn)針旁凝了滴琥珀色龍淚。
敖琛見之變色：“是父王的警示淚——龍鱗針現(xiàn)世，東海已知你我蹤跡。
”原來這針是龍族圣物，乃敖琛祖父蛻鱗所化。當(dāng)年姑祖母盜針繡龍，
實(shí)為龍族暗中引導(dǎo)的劫數(shù)。當(dāng)夜東海浪涌如山，蝦兵蟹將踏波而來。
為首的老龜精呈上金箔詔書：“龍君有令：三太子私婚凡人，限三日歸海領(lǐng)罪。
”敖琛捏碎詔書：“回告父王，敖琛寧剔骨還父，不負(fù)針娘。”我握緊他顫抖的手，
心知龍族律法嚴(yán)苛。當(dāng)年有龍女戀上凡人，被囚冰淵永世不得超生。
次日我閉門繡《四海升平圖》，欲以繡品向龍君示好。誰知龍鱗針竟不受控，
在繡帛上劃出猙獰裂痕。敖琛按住我執(zhí)針的手：“龍鱗針飲過姑祖母的血，已染怨氣。
”他引龍氣注入針眼，針尖突爆出血芒，在空中勾出姑祖母殘影。“好孩兒……”殘影凄笑，
“龍族害我一生，豈能俯首？”原來姑祖母當(dāng)年戀上的竟是敖琛的二兄。龍君震怒，
抽去二太子龍筋，又逼姑祖母繡逆龍圖遭反噬。龍鱗針藏著她百年怨念，專弒龍族。
敖琛踉蹌扶案：“二哥當(dāng)年暴斃，原是如此……”忽聞窗外駭浪滔天，東海大軍壓境。
龍君駕九頭蛟車親臨，怒雷滾滾：“逆子！竟藏弒兄兇器！
”敖琛擋在我身前：“父王明知二哥冤死，卻遷怒凡人？”龍君咆哮：“龍族威嚴(yán)豈容冒犯！
”萬丈波濤撲向繡坊。我本能執(zhí)龍鱗針迎浪一劃，驚濤竟從中裂開！針尖血芒暴漲，
姑祖母殘影尖嘯著撲向龍君：“老泥鰍！還我敖璃命來！”混亂中，敖琛龍角驟亮，
化作屏障護(hù)住我：“針娘，龍鱗針噬主，快棄針！”卻見那針已與我掌心朱砂痣相連，
血線如根須扎入血脈。
姑祖母的聲音在我腦中回蕩：“林家女兒生來便是龍族祭品……唯有弒龍，
方能破咒……”無數(shù)記憶碎片涌來：林家祖上那場所謂“天火”，
實(shí)是龍族降罰；世代女子掌心的朱砂痣，竟是龍咒印記！我悲憤交加，
舉針指向龍君：“以血為誓，以繡為縛，今日斬?cái)喟倌曛洌 饼堶[針脫手化虹，
貫穿龍君左目。他慘叫震天，龍血灑落處萬物枯焦。敖琛撲向我那瞬，
我見龍鱗針回旋刺向他后心！“不要——”我旋身擋在他背后。針尖沒入心口那剎，
朱砂痣驟亮。姑祖母的殘影被逼出針外，慘叫消散。龍鱗針落地化為齏粉，
我心口綻出朵血色龍紋花。龍君一怔，止住怒火，獨(dú)目凝視龍紋花：“……敖璃的本命鱗？
”原來當(dāng)年二太子敖璃自抽本命鱗，暗中煉成龍鱗針贈(zèng)予姑祖母護(hù)身。龍君感知親子氣息，
老淚縱橫：“璃兒竟以鱗代命，永鎮(zhèn)人間……”敖琛抱起氣息奄奄的我：“如何救她？
”龍君嘆道：“唯以施咒者之心頭血浣花。”他化出匕首刺向心口——“父王不可！
”敖琛阻攔不及。龍血滴入龍紋花，我心口灼痛漸消。
龍君容顏瞬衰：“舊債已償……往后東海，由你執(zhí)掌……”他化作蒼龍遁入云海，
敖琛的額間浮現(xiàn)龍君金印。新龍君即位第一詔，卻是“龍族與繡林世家永結(jié)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