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被碾碎的薄荷糖,在陳浚銘掌心里黏化成一小灘甜膩冰冷的污漬。練習(xí)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像一個被遺棄的、模糊的符號。
空氣里那股尖銳的薄荷氣味久久不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刺痛,鉆進肺葉,提醒著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張涵瑞最后那句話——“忘了它”——像一枚燒紅的針,烙在他的耳膜深處。怎么可能忘掉?那隔著一層糖紙的、冷靜而殘忍的觸碰,那碾碎糖塊時帶來的細(xì)微痛楚,還有那只滾燙的、不容抗拒地按住他后腰的手……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報答”。這甚至算不上拒絕。這是一種更難以理解的、近乎羞辱的“處理方式”。一種大人對待不懂事小孩的方式,帶著不耐煩的懲戒意味,仿佛他獻出的不是自己視若珍寶、甚至不惜為之鋌而走險的身體資本,而是一件無足輕重、甚至惹人厭煩的麻煩。
一股尖銳的委屈,混著未被理解的羞恥和茫然無措的憤怒,猛地沖垮了他勉強維持的鎮(zhèn)定。他猛地轉(zhuǎn)身,沖出了練習(xí)室。
走廊空無一人。他的腳步聲在厚地毯上悶響,像被困在胸腔里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盲目地朝著張涵瑞離開的方向追去。
他在通往宿舍樓的連接走廊里看到了那個背影。張涵瑞走得不快,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手機屏幕微弱的光,側(cè)影在廊燈下拉出一道顯得有些疲憊的線條。
“師兄!”
陳浚銘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里顯得突兀而嘶啞。
張涵瑞腳步頓住,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看到去而復(fù)返的陳浚銘,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手機屏幕的光熄滅,被他揣回兜里?!斑€有事?”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追來,卻又明顯不欲多言。
陳浚銘停在他面前幾步遠(yuǎn)的地方,呼吸因為小跑而有些急促。他抬起頭,眼眶比剛才更紅,里面水光氤氳,卻執(zhí)拗地不肯掉下來。那是一種孩子氣的、被逼到絕境的倔強。
“為什么?”他問,聲音抖得厲害,“為什么不行?”
張涵瑞沉默地看著他,眼神在廊燈下顯得有些幽深難辨。他沒回答,仿佛這個問題根本不值得回應(yīng)。
這種沉默徹底刺激了陳浚銘。
“你不是…你不是也覺得好嗎?”他往前踏了一步,聲音拔高,帶著破罐破摔的急切,“你剛才摸了!你看了!你知道我練了多久!我知道規(guī)矩…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就只是給你…這也不行嗎?”
他像是急于證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并非毫無價值,右手又一次抓住了自己衛(wèi)衣的下擺,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幾乎要再次重復(fù)那個動作。
“陳浚銘?!睆埡鸬穆曇舫亮讼氯?,帶著明確的警告。那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像刀片一樣刮過他試圖動作的手。
陳浚銘的手僵在半途,被那眼神釘在原地。巨大的無力感和委屈海嘯般涌上,沖得他鼻尖發(fā)酸,視線徹底模糊。
“那我還有什么…”他哽咽著,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玻璃渣,艱難地往外擠,“我什么都沒有了…師兄…”
淚水終于決堤,滾燙地滑過臉頰。他像個迷路的孩子,徹底慌了神,語無倫次。
“錢…我還不起…我不知道怎么還…我真的…只有這個了…我只有這個還能給你…”他抬起手臂,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動作粗魯,蹭得皮膚發(fā)紅,“你幫我那么大的忙…我除了這個身體…我還有什么能給你的?你告訴我啊!”
他幾乎是朝著張涵瑞吼出了最后一句,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困惑和自暴自棄的痛苦。仿佛除了這具被汗水澆筑出的、年輕的身體,他一無所有,一文不名。
走廊里只剩下他壓抑不住的抽泣聲,脆弱又狼狽。
張涵瑞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粗@個十五歲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徹底崩潰,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那精心維護的舞臺光環(huán)碎裂殆盡,露出里面那個被現(xiàn)實壓垮的、驚慌失措的靈魂。
他眼底深處那點冰冷的銳利和隱約的不耐煩, slowly faded away, replaced by something more complex, a mixture of exhaustion, frustration, and a strange, reluctant tenderness.(剛學(xué)的嘿嘿)
他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像一縷煙,卻仿佛抽走了他身上最后一點硬撐著的距離感。
他朝著陳浚銘走了一步。
然后,又一步。
距離被拉近到呼吸可聞。
陳浚銘還沉浸在巨大的情緒波動里,淚眼模糊地看著他靠近,下意識地微微后退,脊背卻抵在了冰涼的走廊墻壁上,無處可退。
張涵瑞沒有給他任何退縮的空間。他伸出手,沒有碰陳浚銘的臉,也沒有碰他顫抖的肩膀,而是直接地、近乎粗暴地,用拇指的指腹揩過他濕漉漉的臉頰。
動作很快,力道甚至有點重,蹭得皮膚生疼。那觸感粗糙而干燥,帶著成年男性特有的力度,和他之前隔著糖紙的冰冷觸碰截然不同。
陳浚銘猛地僵住,哭聲戛然而止,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忘記了反應(yīng)。
張涵瑞的手指沒有離開,反而就著這個極近的距離,沿著他臉頰的線條,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意味,向下滑去。指腹擦過他敏感的眼角,蹭過微微發(fā)燙的顴骨,最后停在他的下頜處,拇指抵著他的下顎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迫使他微微抬起了臉。
“什么都沒有?”張涵瑞重復(fù)著他的話,聲音低啞,貼得極近,呼吸幾乎拂過他的嘴唇。那眼神深得像潭,里面翻滾著陳浚銘完全看不懂的情緒?!澳愕难蹨I,”他拇指微微用力,摩挲著少年下頜細(xì)膩的皮膚,留下微熱的觸感,“你的骨頭,”他的手指向下,隔著薄薄的衛(wèi)衣布料,指節(jié)不輕不重地抵上他的鎖骨,“你的脾氣,”他的視線落在陳浚銘通紅的、倔強地睜著的眼睛上,“…你這條還不懂輕重、莽撞得要命的小命…”
他的指尖仿佛帶著電流,每一次觸碰,每一句低語,都讓陳浚銘身體繃得更緊,呼吸窒住。這不是他預(yù)想中的“玩弄”,沒有狎昵,沒有欲望,卻帶著一種更可怕的、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徹底剖開的侵略性。
“這些不是你的?”張涵瑞逼視著他,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卻帶著千鈞的重量,“你告訴我,這些,哪一樣是能明碼標(biāo)價拿去賣的?嗯?”
陳浚銘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皮膚上那些被觸碰過的地方,燒灼般地存在著感。
張涵瑞的手指終于離開了他的下頜,卻緩緩下移,落在了他衛(wèi)衣的領(lǐng)口。指尖勾住那圈柔軟的布料,微微向下拉扯了一下,露出少年一小片白皙的、隨著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口皮膚。
這個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狎昵和危險,陳浚銘猛地抽了一口氣,身體瞬間繃成一塊鐵板。
然而,張涵瑞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只是維持著那個將扯未扯的力道,目光沉沉地鎖住他驚恐的眼睛。
“陳浚銘,”他叫他的全名,每個字都咬得清晰而沉重,“把你剛才那些蠢話收回去?!?/p>
“你的債,我說了算怎么還。”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圈衛(wèi)衣布料,粗糙的觸感蹭過鎖骨下方的皮膚,帶來一陣細(xì)微的戰(zhàn)栗,“在我點頭之前,你身上的一切,包括你那些沒輕沒重的念頭,都給我老老實實收好?!?/p>
他松開了手,布料彈回原位,輕輕蹭過皮膚。
“聽懂了嗎?”
陳浚銘怔怔地看著他,瞳孔里映著廊燈的光點和張涵瑞近在咫尺的、看不出情緒的臉。大腦依舊混亂成一團漿糊,但某種更原始、更本能的東西,讓他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張涵瑞似乎終于滿意了。他后退半步,拉開了那令人窒息的距離。走廊里冰涼的空氣重新涌入兩人之間。
“回去睡覺?!彼Z氣恢復(fù)了平常,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乏,“明天早功遲到一分鐘,加練十組核心?!?/p>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這次沒有再停留。
陳浚銘依舊靠著墻壁,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臉頰被擦過的地方還在隱隱發(fā)燙,下頜殘留著被用力抵住的觸感,領(lǐng)口似乎還縈繞著那人指尖的溫度和力道。
空氣中那冰冷的薄荷味早已散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混沌、更灼熱、更令人心悸的氣息。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下頜線,那里仿佛還印著對方拇指的痕跡。
“……”他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我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