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的江城,薄霧像摻了煤灰的紗,裹著棚戶區(qū)低矮的鐵皮房。林野蹲在倉庫后門的水龍頭旁,兜頭澆了一捧冷水,刺骨的涼意順著脖頸往下鉆,卻沖不散眼底那團化不開的戾氣。他摸出懷里用布包著的匕首,借著熹微的天光反復擦拭,刀刃映出他緊繃的臉,還有額角未消的淤青——那是前幾天幫刀疤哥搶地盤時留下的“勛章”。
“野子,東西備齊了?”刀疤哥的聲音從倉庫里傳來,帶著熬夜后的沙啞。他昨晚對著那張江城地圖琢磨到后半夜,煙蒂在腳邊堆成了小丘,見林野進來,指了指桌上的帆布包,“里面有兩條‘紅塔山’,給黑皮的。記住,見了張禿子,嘴甜著點,但腰桿子別軟。咱是來談合作的,不是來當孫子的?!?/p>
“知道了,刀疤哥?!绷忠傲嗥鸱及鼛Ю盏谜菩陌l(fā)緊。他比誰都清楚,這趟去張禿子的“鴻運**”不止是遞句話,張禿子和趙衛(wèi)東明爭暗斗多年,刀疤哥想借刀殺人,張禿子未必不想把他們當槍使,這渾水一步都不能錯。
鴻運**藏在老城區(qū)和城南交界的“三不管”地帶,門口掛著褪色的紅燈籠,白天也亮著昏黃的燈,像只瞇著眼的老狐貍。林野剛到巷口,就被兩個敞著懷的壯漢攔住,他倆胳膊上紋著歪歪扭扭的龍,眼神像鉤子似的掃過來:“干什么的?知道這是哪兒不?”
“找黑皮哥,刀疤哥的人,談生意。”林野聲音平穩(wěn),抬手掀開帆布包一角,露出兩條“紅塔山”的煙盒。那年代,“紅塔山”是硬通貨,比說再多話都管用。壯漢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轉身進了**,沒一會兒,滿臉橫肉、左臉有道黑疤的黑皮走了出來,斜著眼上下打量林野:“刀疤倒是會挑人,派個毛頭小子來傳話?”
林野沒接話,把帆布包遞過去:“刀疤哥說,久仰張老板大名,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他想跟張老板約個時間,聊聊‘城西那塊地’的事?!彼匾饧又亍俺俏髂菈K地”幾個字——那是趙衛(wèi)東和張禿子的死結,提這個比說十句客套話都管用。黑皮掂了掂帆布包,神色緩和些,擺著架子說了句“跟我來”,帶著林野往**里走。
**里煙霧繚繞,嗆得人嗓子發(fā)緊。幾桌賭徒圍著牌九桌嘶吼,籌碼碰撞聲和女人的笑罵聲混在一起,透著股糜爛的勁兒。林野跟在黑皮身后目不斜視,手指卻悄悄摸到腰間的匕首——角落里幾個穿黑夾克的漢子正盯著他,眼神不善。二樓辦公室更小,掉漆的木桌后坐著滿臉油光的張禿子,手里把玩著兩枚核桃,見林野進來眼皮都沒抬:“刀疤有話不會自己來?讓你個小崽子傳話,瞧不起誰呢?”
“張老板說笑了?!绷忠拔⑽⒐?,語氣客氣卻不卑微,“刀疤哥說您是前輩,先讓小弟來遞個話顯顯誠意。他知道您最近為‘建材市場’的事煩心,趙衛(wèi)東那邊做得太絕,連您的人都敢攔,這口氣換誰都咽不下。”這話戳中張禿子痛處,前幾天他派去收“茶水費”的小弟被趙衛(wèi)東的人打斷腿扔在巷口示眾,他早想報復,卻忌憚趙衛(wèi)東背后的派出所李所長。
張禿子捏核桃的手頓了頓,抬眼審視林野:“刀疤想怎么談?他在城南都自身難保,還敢管老城區(qū)的事?”
“刀疤哥說,他出人手,您出場地,先斷了趙衛(wèi)東建材市場的財路。沒了錢,他手下就是一盤散沙。到時候城西的地歸您,建材市場咱們兩家分?!绷忠巴皽惏氩綁旱吐曇?,這話里藏著算計,刀疤哥缺地盤,張禿子缺人手,看似雙贏,實則各有心思。
張禿子盯著林野看半天突然笑了,核桃轉得更快:“主意不錯,讓刀疤今晚八點來**后院談,別帶太多人,就當朋友喝酒,興師動眾這生意就別做了?!?/p>
林野應下轉身要走,被張禿子叫住問了名字和跟刀疤的時間,他只答“林野,半個月”,道上混底牌不能輕易亮。跟著黑皮下樓到**門口,林野瞥見那天建材市場收保護費的瘦高個,正摟著濃妝女人從旁邊洗頭房出來。瘦高個也認出他,推開女人沖過來攔住:“你怎么在這兒?上次在建材市場就覺得你不對勁,是不是刀疤派來的探子?”
林野裝作慌亂,捏著嗓子往后退:“俺是來找活干的,聽說**招人……”
“找活干?”瘦高個伸手要抓林野胳膊,“我看你是來搞事的!給我搜搜!”
黑皮突然吼道:“住手!這是張老板的客人!”他收了煙自然護著人,瘦高個不敢再動手,撂下“你等著”罵罵咧咧走了。林野道謝后快步出巷,心里犯嘀咕,瘦高個是趙衛(wèi)東的人,出現(xiàn)在張禿子地盤絕不簡單,要么是來盯梢,要么兩人早勾結,今晚刀疤哥赴約得小心。
林野沒回棚戶區(qū),繞到**后面小巷想跟著瘦高個摸底細。果然幾分鐘后瘦高個鉆進窄巷,在破舊電話亭前撥號碼:“東哥,剛才在鴻運**碰到刀疤的人,就是上次建材市場那個……張禿子的人護著他,好像來談事……好,今晚八點**后院,我盯著……”
林野心里一沉,張禿子和趙衛(wèi)東果然串通設埋伏!他轉身想跑,不小心踢到易拉罐,“哐當”聲在巷里格外刺耳。瘦高個回頭眼神銳利:“誰在那兒?”掛了電話摸出彈簧刀沖過來,林野撒腿就跑,巷子窄跑不快,眼看要被追上,他猛地轉身抽出匕首刺過去,瘦高個躲閃不及被劃到胳膊流血。
“你還敢動手!”瘦高個紅著眼撲上來,林野不敢戀戰(zhàn),知道對方有同伙,虛晃一招往巷口跑,剛到巷口就見兩個壯漢沖進來,正是剛才攔他的人。
“攔住他!別讓跑了!”瘦高個在后面喊,林野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握緊匕首盤算突圍時,巷口傳來摩托車轟鳴聲,一輛紅色“嘉陵”沖進來,騎車人戴頭盔看不清臉,朝著壯漢撞過去。壯漢躲閃時,摩托車停在林野身邊,騎車人喊:“上車!”
林野跳上后座,摩托車像箭一樣沖出巷子甩脫追兵。一路狂奔到城南僻靜馬路,騎車人摘下頭盔,竟是個清秀年輕女人:“你就是林野?刀疤哥讓我來接你,說你去**太久怕出事?!?/p>
林野來不及細問,急著說:“張禿子和趙衛(wèi)東串通好的,今晚八點**后院是埋伏!”女人臉色一變,重新戴頭盔:“上車,回倉庫跟刀疤哥說?!?/p>
摩托車啟動,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林野看著身邊女人的側臉,心里沉甸甸的。他以為自己夠小心,還是差點栽在瘦高個手里,趙衛(wèi)東的勢力比想象中難纏。
回到棚戶區(qū)倉庫,刀疤哥正焦躁踱步,見林野回來立刻迎上去。林野把**遇瘦高個、被追殺、張趙勾結設埋伏的事全說了,刀疤哥一拳砸在桌上,臉色鐵青:“好個張禿子,敢耍老子!”
旁邊阿力急了:“刀疤哥,今晚去**就是送死,怎么辦?”
刀疤哥盯著地圖,手指在“建材市場”位置敲了敲,突然笑了:“他們設埋伏,咱們偏不上當。既然穿一條褲子,就先斷他們財路——明天早上去建材市場‘收賬’!”
林野眼前一亮:“直接搶趙衛(wèi)東地盤?”
“沒錯,建材市場是他命根子,一天賺不少。明天一早帶靠譜兄弟過去,趕跑他的人砸了收費點。警察來了最多調(diào)解,抓不了人。張禿子和趙衛(wèi)東今晚在**等著,咱們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刀疤哥眼神狠厲,“別帶槍,容易出事,五點倉庫集合?!?/p>
阿力應聲去召集人手,倉庫里只剩兩人,刀疤哥拍林野肩膀:“今晚委屈你了,差點出事?!?/p>
“沒事,只要能報仇,這點苦算什么。”林野搖頭。
“明天別沖動,見好就收,目標是搶地盤不是殺人?!钡栋谈缍冢忠包c頭,心里卻燃起火,明天去建材市場肯定能見到趙衛(wèi)東的人,說不定還有趙衛(wèi)東本人,這次不會再眼睜睜看著仇人離開。
夜深了,棚戶區(qū)只剩偶爾的狗吠。林野躺在木板床上毫無睡意,摸出父親留下的匕首,月光下刀刃寒光閃爍。他想起父親臨終的樣子,想起妹妹信里“哥,早點回來”的話,攥緊匕首指節(jié)發(fā)白。
“爹,妹妹,明天我就邁出第一步,用不了多久,一定親手殺了趙衛(wèi)東為你報仇!”林野在心里默念,窗外月光透過破窗戶照在他臉上,映出眼底的決絕。江城建材市場即將掀起一場地盤與仇恨的風暴,而林野知道,這只是他復仇之路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