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fēng)裹著咸澀的漁腥味,貼著青石板路蜿蜒游走,
撩起江采萍鬢邊那方洗得發(fā)白的藍布帕子。帕子邊角早已磨出毛邊,
被額頭滲出的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跡,
像極了她眼下的心境——既焦灼又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竹籃里的幾條鱸魚還帶著海的潮氣,鱗甲在稀疏的日光下泛著銀白的光,
這是她凌晨摸黑出海的收獲,也是給女婿林文遠備下的賀禮。今兒是鎮(zhèn)北侯府?dāng)[宴的日子,
聽說林文遠新官上任,成了太子少傅,正兒八經(jīng)的三品大員。漁村的人都說她好福氣,
養(yǎng)出的兒子入贅侯府還能步步高升,可只有江采萍自己知道,
那聲“兒子”她已經(jīng)許久沒資格叫了。侯府朱漆大門前的石獅子張著嘴,
像要吞下過往的一切。江采萍剛走到臺階下,就被個穿著體面的小廝攔了下來,
那小廝眼皮都沒抬,尖細的嗓音像淬了冰:“去去去,哪來的打魚婆子,
別臟了我們侯府的地!”江采萍攥緊了竹籃把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籃子里的魚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緊張,不安地擺了擺尾。她深吸一口氣,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些:“小哥,勞煩通傳一聲,我是林文遠林大人的母親,
來送些海產(chǎn)賀喜?!薄澳赣H?”小廝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上下打量著她粗布打滿補丁的衣裳,還有那雙常年泡在海水里、指節(jié)粗大的手,
嘴角撇得更高了,“我們林大人的母親早就是侯府夫人了,你這婆子莫不是想攀附權(quán)貴?
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周圍路過的幾個仆從竊竊私語,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江采萍身上。
她臉上一陣熱一陣冷,籃子里的魚腥味此刻變得格外刺鼻,混著侯府門前濃郁的熏香,
讓她胃里一陣翻騰。就在這時,門內(nèi)傳來一陣腳步聲,林文遠穿著簇新的孔雀補子官服,
正陪著個錦衣華服的中年婦人往外走,那婦人珠翠環(huán)繞,正是鎮(zhèn)北侯夫人王氏。
“文遠……”江采萍喉嚨發(fā)緊,下意識地喚了一聲。林文遠聞聲轉(zhuǎn)頭,看到江采萍的瞬間,
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隨即涌上幾分惱怒。他快步走下臺階,刻意與她拉開幾步距離,
壓低聲音道:“你來做什么?誰讓你來的?”那語氣里的疏離像一把鈍刀,
割得江采萍心口發(fā)疼。她喏喏地舉起竹籃:“我……我聽說你升官了,
給你送幾條新鮮的鱸魚,你小時候最愛吃……”“不必了!”林文遠打斷她的話,
眼神掃過那竹籃,像是看到了什么污穢之物,“侯府什么山珍海味沒有,
用得著你這幾條破魚?趕緊拿走,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王氏也走了過來,斜睨著江采萍,
嘴角噙著一抹輕蔑的笑:“文遠,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漁村的親戚?也難怪你不想認,
這般模樣,確實登不得大雅之堂?!苯善嫉哪?biāo)查g漲得通紅,她望著林文遠,
眼眶忍不住發(fā)熱:“文遠,我是你娘??!當(dāng)年你爹走得早,我一個人搖著漁船,
風(fēng)里來雨里去,供你讀書……”“夠了!”林文遠猛地提高了聲音,引來更多人側(cè)目,
“當(dāng)年的事提它做什么?我如今是侯府的人,前程似錦,你總不能一直揪著過去不放,
耽誤我的仕途!”他頓了頓,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扔在江采萍腳邊,“拿著錢趕緊走,
以后別再來了!”銀子落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江采萍看著那錠銀子,又看看林文遠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她想起一年前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月光,她蒸了他最愛吃的桂花糕,在碼頭等了整整一夜。
那晚的月光把碼頭的木板照得泛白,江采萍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一根浸滿了苦水的麻繩,
孤零零地系在岸邊。潮水漲了又退,帶著咸腥味的風(fēng)刮得她臉頰生疼,
可她懷里的桂花糕始終是熱的,就像她心里那點不滅的期盼。直到卯時三刻,
遠處才傳來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朱輪馬車在碼頭停下,林文遠穿著一身大紅喜服走下來,
金線繡的牡丹在月光下閃著刺目的光。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喚她“娘”,只是遞給她一張紙,
上面的字她認得,是林文遠的筆跡,卻字字如刀。
“《斷親書》”三個字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眼里。林文遠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娘,
從今往后,我是鎮(zhèn)北侯府的贅婿了。您打魚賣魚的,身份低微,別連累我仕途。
”江采萍當(dāng)時攥緊了手里的帕子,指節(jié)白得嚇人,喉嚨哽咽著說不出話,
只能反復(fù)念叨:“文遠,娘……娘不懂什么仕途,可你爹走得早,
咱娘倆……咱娘倆不是說好要相互扶持的嗎?”“夠了!”林文遠不耐煩地打斷她,
眼神里的嫌棄像針一樣扎人,“侯府千金能給我錦繡前程,您能給什么?
除了這滿是魚腥的破船,您還有什么?”說罷,他頭也不回地登上馬車,
車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門環(huán)相撞的脆響,像重錘一樣敲碎了江采萍最后一絲念想。
她當(dāng)時蹲在青石板上,懷里的桂花糕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散開的甜香混著洶涌而出的眼淚,
一點點洇進磚縫里,再也撿不起來了。如今,看著腳邊的銀子和林文遠冷漠的臉,
江采萍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沒有去撿那錠銀子,只是慢慢地提起竹籃,
轉(zhuǎn)身往回走。背影在侯府高大的門樓下顯得格外瘦小,像一片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葉子。
小廝在她身后啐了一口,王氏挽著林文遠的胳膊,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能讓她聽見:“文遠啊,你也該徹底了斷才是,免得總被這些腌臜人纏上,
影響了跟明禮的兄弟情分?!绷治倪h沒有說話,只是望著江采萍遠去的背影,眉頭皺了皺,
隨即被侯府的喧囂淹沒。江采萍走在回漁村的路上,春陽漸漸烈了起來,曬得她頭暈眼花。
竹籃里的鱸魚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動了,冰冷的身體貼著她的手心,像一塊化不開的寒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艘小小的漁船的,只記得推開吱呀作響的艙門時,
一股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這是她和林文遠住了十幾年的家,船艙不大,卻收拾得干凈。
角落里堆著幾張補了又補的漁網(wǎng),墻上還掛著林文遠小時候畫的畫,
歪歪扭扭的小魚旁邊寫著“給娘”。江采萍伸手撫摸著那張泛黃的紙,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
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她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消沉下去,直到三日后的那個清晨。
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去蘆葦蕩收網(wǎng),晨露打濕了她的褲腳,微涼的空氣里帶著蘆葦?shù)那逑恪?/p>
忽然,一陣微弱的呻吟聲順著風(fēng)飄了過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個孩子在哭。江采萍心里一緊,
循著聲音撥開一人多高的蘆葦。只見蘆葦深處的泥地上,躺著個渾身是血的小男孩,
約莫七歲的樣子,發(fā)髻散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頭上,身上那件玄色短打被利刃劃得稀爛,
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她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連忙蹲下身探了探孩子的鼻息,
還有氣,只是很微弱。孩子似乎感覺到有人靠近,睫毛顫了顫,費力地睜開眼,
一雙烏溜溜的眸子蒙著水霧,看了她許久,忽然伸出小手,死死揪住她的衣角,
啞著嗓子喊:“阿奶……阿奶……”那聲“阿奶”像一道暖流,
瞬間擊中了江采萍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想起林文遠小時候,也是這樣軟軟糯糯地叫她,
摔倒了會撲進她懷里尋求安慰。心尖一軟,她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起來,孩子很輕,
輕得像一片羽毛,卻讓她瞬間有了力氣?!皠e怕,阿奶在?!苯善驾p聲哄著,
用自己的藍布帕子按住孩子流血的傷口,抱著他快步往漁船走去?;氐酱希裏藷崴?,
小心翼翼地給孩子清理傷口。孩子疼得渾身發(fā)抖,卻咬著牙沒再哭出聲,
只是那雙眼睛一直盯著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江采萍看著他蒼白的小臉,心里一陣憐惜,
又有些疑惑——這孩子穿著料子極好的短打,腰間還系著一塊羊脂玉牌,觸手溫潤,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會渾身是傷地出現(xiàn)在蘆葦蕩?她不敢多想,
只當(dāng)是哪家的富貴子弟遭了劫。給孩子包扎好傷口后,她熬了點稀粥,一點點喂給他喝。
孩子喝了幾口,就沉沉睡了過去,睡著的時候,小手還緊緊抓著她的衣角,
仿佛怕一松手就會失去什么。江采萍坐在床邊,借著微弱的天光打量著孩子。
這孩子生得極好,眉眼精致,鼻梁高挺,睡著的時候唇線抿得緊緊的,
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倔強。她輕輕嘆了口氣,給他蓋好薄被,
心里默默想:不管你是誰家的孩子,既然被我遇上了,我就不能不管。她給孩子取了個名字,
叫“瑞瑞”,希望他能平安吉祥。瑞瑞醒來后,燒得迷迷糊糊的,
還是一口一個“阿奶”地叫著,問他家里的事,他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只說自己好像從很高的地方摔了下來,醒來就在蘆葦蕩了。江采萍心里明白,
這孩子怕是受了驚嚇失憶了,也不敢再追問,只是盡心盡力地照顧他。誰也沒想到,
這個被江采萍撿回來的孩子,會是當(dāng)今太子趙瑞。一月前,東宮突發(fā)大火,火光沖天,
映紅了半個京城。那場火來得蹊蹺,火勢蔓延得極快,東宮侍衛(wèi)拼死撲救,
卻始終無法靠近太子寢宮。乳母抱著年幼的趙瑞,在濃煙中摸索著找到一條密道,
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將他推出宮墻,自己卻被倒塌的橫梁砸中,葬身火海。
趙瑞滾下宮墻外的山崖,醒來時就在蘆葦蕩,腦子里一片空白,
唯有乳母臨終前反復(fù)叮囑的“找個可靠的人”,還有潛意識里對“阿奶”這個稱呼的依賴,
讓他在看到江采萍的那一刻,本能地喊出了口。而此刻的金鑾殿上,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皇帝趙衡攥著奏折的手青筋暴起,龍案上的奏章堆積如山,卻沒有一本能讓他心安。
皇后蘇氏坐在一旁,眼圈紅腫,連日來的焦慮讓她形容憔悴,聲音帶著哭腔:“陛下,
瑞瑞已經(jīng)失蹤一個月了,御林軍搜遍了京城內(nèi)外,還是沒有消息……你說,
我們的瑞瑞會不會……”“住口!”趙衡猛地一拍龍案,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和恐懼,
“太子吉人天相,一定還活著!傳令下去,擴大搜查范圍,就算掘地三尺,
也要把太子找回來!”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領(lǐng)旨退下,殿內(nèi)只剩下帝后兩人。趙衡走到蘇氏身邊,
輕輕攬住她的肩膀,聲音疲憊:“皇后,別擔(dān)心,瑞瑞那么聰明,一定會沒事的。
”話雖如此,他眼底的擔(dān)憂卻怎么也藏不住。太子是他唯一的嫡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不僅是皇室的損失,更會引發(fā)朝堂動蕩。他們不知道,他們?nèi)账家瓜氲奶樱?/p>
此刻正安然地躺在一艘小小的漁船上,被一個打魚的老婦人悉心照料著。日子一天天過去,
瑞瑞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漁村從此多了一道奇特的風(fēng)景:江采萍搖著櫓在海上打魚,
瑞瑞就蹲在船頭,好奇地數(shù)著浪花,或者幫著整理漁網(wǎng)。陽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映得兩人的影子格外溫馨。江采萍白天出海打魚,晚上就著昏暗的油燈補漁網(wǎng),
瑞瑞便趴在一旁,用樹枝在地上描字。他記得一些字,筆鋒稚嫩卻格外認真,
有時候會突然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江采萍:“阿奶,等我長大了,給你買金鐲子,
買最大最亮的那種!”江采萍總是笑著揉他的腦袋,
掌心的粗糙蹭過他柔軟的頭發(fā):“瑞瑞有這心意,阿奶就知足咯。金鐲子哪有瑞瑞在身邊好。
”瑞瑞便會撲進她懷里,把小臉埋在她的衣襟里,聞著那股淡淡的魚腥和皂角混合的味道,
覺得無比安心。他雖然忘了自己是誰,卻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阿奶是真心對他好的。
有一次,江采萍出海遇到大風(fēng)浪,小船在浪里顛簸得厲害,隨時都有翻船的危險。
她死死抓著櫓,額頭上的冷汗混著海水往下流。瑞瑞嚇得臉色發(fā)白,卻沒有哭,
而是爬到她身邊,用小手緊緊抱住她的腰:“阿奶別怕,瑞瑞保護你!”那一刻,
江采萍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所有的恐懼都煙消云散了。她低頭看著懷里的孩子,
心想:就算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林文遠,有瑞瑞在身邊,也值了。
可平靜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太久。那天傍晚,江采萍剛把漁網(wǎng)收回來,就發(fā)現(xiàn)瑞瑞不對勁。
孩子小臉通紅,渾身滾燙,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嘴里還不停地說著胡話。
江采萍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心里咯噔一下,連忙抱起他往村里的郎中家跑。
漁村的郎中年紀大了,瞇著眼睛給瑞瑞把了脈,又翻看了他的眼皮,最后搖了搖頭,
嘆了口氣:“老婆子,這孩子得的是急驚風(fēng),是心疾,尋常藥石沒用啊。聽老輩人說,
這種病得用至親的心頭血做藥引,才有一線生機。”心頭血做藥引?江采萍只覺得眼前一黑。
她不是瑞瑞的親奶奶,她的血有用么?可看著瑞瑞痛苦掙扎的樣子,她什么也顧不上了。
“大夫,求您想想辦法,無論什么代價,我都愿意付!”江采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老淚縱橫。老郎中被她的執(zhí)著打動,猶豫了半天,
才從藥箱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老婆子,不是我嚇唬你,取心頭血兇險得很,
弄不好會傷及性命的。你可想好了?”江采萍沒有絲毫猶豫,接過匕首,
眼神堅定:“只要能救瑞瑞,我這條老命不算什么!”月黑風(fēng)高夜,漁船泊在岸邊,
只有一盞油燈在艙內(nèi)搖曳,映出江采萍決絕的臉。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將匕首對準(zhǔn)自己的心口,用力刺了下去?!斑怼眲⊥此查g傳遍全身,
江采萍疼得渾身發(fā)抖,冷汗像潮水一樣涌出來,浸濕了她的衣衫。她咬著牙,
不讓自己叫出聲,看著鮮紅的血珠順著匕首滴進旁邊的藥罐里,一滴,
兩滴……直到老郎中說夠了,她才顫抖著拔出匕首,用布緊緊按住傷口。血珠落進藥罐,
與藥材混合在一起,熬出一碗黑漆漆的藥湯。江采萍強忍著劇痛,親自給瑞瑞喂藥。
孩子迷迷糊糊地喝了下去,沒過多久,燒竟然真的退了,呼吸也漸漸平穩(wěn)下來,沉沉睡去。
看到瑞瑞安穩(wěn)的睡顏,江采萍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她眼前一陣發(fā)黑,身體晃了晃,
栽倒在藥廬的門檻上。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似乎聽到瑞瑞在哭,
聲音嘶啞地喊著:“阿奶……阿奶你別睡……瑞瑞以后保護你……”就在這時,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火把的光芒劃破夜空,越來越近。
為首的是一隊身著鎧甲的御林軍,簇擁著一輛龍輦鳳駕,速度極快地往漁村趕來。原來,
皇帝派出的暗衛(wèi)終于查到了線索,得知太子可能墜落在這一帶的山崖下,
帝后立刻親自帶著御林軍趕來搜尋。龍輦在藥廬前停下,趙衡和蘇氏快步走下來,
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門檻上昏迷不醒的江采萍,還有在她身邊哭泣的孩子。
當(dāng)趙瑞看到那身熟悉的龍袍鳳冠時,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擊中了,
腦海里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他愣愣地看著趙衡和蘇氏,突然放聲大哭:“父皇!母后!
”趙衡和蘇氏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孩子。那張臉,雖然瘦了些,臟了些,
卻分明就是他們?nèi)账家瓜氲娜鹑?!蘇氏一把將趙瑞抱進懷里,哭得泣不成聲:“瑞瑞!
我的瑞瑞!你終于回來了!”趙瑞在母親懷里哭了一會兒,突然掙脫出來,跑到江采萍身邊,
小手緊緊攥著她染血的衣襟:“父皇,母后,是阿奶救了我!是阿奶用她的血救了我!
”帝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江采萍心口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浸透了粗布衣裳,
在地上洇開一小片暗沉的紅。趙衡瞳孔驟縮,這位久居深宮的帝王見慣了刀光劍影,
此刻卻被這道簡陋卻猙獰的傷口刺得心頭一窒——尋常百姓家的老婦,
竟能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剜心取血?“快!傳太醫(yī)!”趙衡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御林軍里隨行的太醫(yī)連忙上前,跪在地上為江采萍診脈。片刻后,
太醫(yī)臉色凝重地回稟:“陛下,這位老夫人失血過多,氣息已如游絲,需立刻施針止血,
再輔以參湯吊命。”蘇氏抱著趙瑞,看著江采萍蒼白如紙的臉,
眼眶泛紅:“快把她抬上鳳駕,回宮救治!”龍輦鳳駕在夜色中疾馳,
江采萍被安置在鳳駕后側(cè),太醫(yī)正小心翼翼地為她施針。趙瑞扒著簾縫,
看著阿奶毫無生氣的樣子,眼淚一滴滴砸在錦緞地毯上:“阿奶會不會死?
”蘇氏輕撫著他的背,聲音哽咽:“不會的,瑞瑞放心,太醫(yī)會治好她的。
這位老夫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們皇家的恩人?!彼聪蜈w衡,眸中帶著懇求和堅定,
“陛下,若這位老夫人能平安脫險,我們定要好好報答。”趙衡頷首,
目光落在窗外飛逝的夜景上,心中五味雜陳。他執(zhí)掌江山多年,
見慣了攀附權(quán)貴、趨炎附勢之徒,卻從未見過這般舍命救人的純粹。江采萍心口的傷,
像一面鏡子,照得那些朝堂上的爾虞我詐都失了顏色?;氐交蕦m,江采萍被安置在東宮偏殿,
太醫(yī)們輪番診治,名貴的藥材流水般送進來。趙瑞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用小手給她擦汗,
輕聲喚著“阿奶”,仿佛這樣就能把她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三日后,
江采萍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目是繡著龍鳳呈祥的明黃色帳幔,
鼻尖縈繞著濃郁的藥香和淡淡的龍涎香,這讓她有些恍惚。直到看到趴在床邊睡著的瑞瑞,
她才猛地想起發(fā)生了什么,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心口的劇痛釘回床上。“阿奶!
”瑞瑞被驚醒,看到她醒了,立刻撲到床邊,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你終于醒了!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江采萍虛弱地笑了笑,抬手想摸摸他的頭,
卻連抬臂的力氣都沒有。就在這時,殿門被推開,趙衡和蘇氏走了進來,
身后跟著一群宮女太監(jiān),齊刷刷地躬身行禮。江采萍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兩人的身份,
嚇得連忙想下床磕頭,卻被趙衡按住了肩膀?!袄戏蛉瞬槐囟喽Y,你是朕的救命恩人,
受得起朕一拜?!壁w衡的聲音溫和了許多,“太醫(yī)說你還需靜養(yǎng),有什么需求盡管開口,
宮里應(yīng)有盡有?!苯善季执俚氐拖骂^,看著自己粗布衣裳上的補丁,
與周圍的金碧輝煌格格不入:“草民……草民不敢勞煩陛下皇后,只要瑞瑞平安就好。
”“阿奶,你以后就住在這里,跟瑞瑞一起!”趙瑞拉著她的手,仰著小臉認真地說,
“父皇說了,要讓你當(dāng)最大最大的官!”蘇氏笑著揉了揉瑞瑞的頭發(fā):“傻孩子,
阿奶是你的救命恩人,按輩分,該是母后的長輩呢?!彼D(zhuǎn)向江采萍,語氣恭敬,“老夫人,
瑞瑞在你身邊受了不少苦,往后宮里定不會虧待你。你若不嫌棄,便在宮里住下,
讓瑞瑞好好孝敬你?!苯善笺蹲×耍龔奈聪脒^自己有一天能踏入皇宮,
更沒想過能得到帝后的如此禮遇。可一想到那艘小小的漁船,想到漁村的海風(fēng)和漁網(wǎng),
她心里又有些不安——這里的榮華富貴,真的適合她嗎?還沒等她想明白,幾日后,
金鑾殿上便傳來了一道震驚朝野的圣旨。那天,江采萍被宮女?dāng)v扶著,第一次走進金鑾殿。
朱紅的柱子高聳入云,鎏金的龍椅在殿頂藻井的映照下熠熠生輝,百官身著朝服,垂首而立,
肅穆的氣氛讓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跪在冰涼的丹墀下,
聽著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宣讀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江氏采萍,救太子于危難,
舍身忘死,賢德昭彰。朕念其功績,感其仁心,特尊為皇太后,賜金冊金寶,居慈寧宮。
欽此!”“太后?”江采萍猛地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一個打魚的老婦,
怎么就成了太后?趙衡坐在龍椅上,目光威嚴卻帶著暖意:“母后起身。從今往后,
你便是大趙的太后,誰若敢對您不敬,便是藐視皇室,朕定不饒他!”“參見太后娘娘!
”百官齊刷刷地跪地,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震得殿梁嗡嗡作響。江采萍被宮女扶起,
手心的傷疤在衣袖下隱隱作痛。那道疤是為瑞瑞剜心的證,
也是她從漁村老婦變成當(dāng)朝太后的分水嶺。她望著這金碧輝煌的殿宇,恍如隔世,
只覺得腳下的金磚燙得嚇人。偏殿里,瑞瑞撲進她懷里,笑得眉眼彎彎:“阿奶,
現(xiàn)在你是太后了,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我讓御膳房給你做最甜的桂花糕,
比你以前做的還甜!”江采萍撫著他的發(fā)頂,眼尾泛紅:“瑞瑞平安,阿奶就歡喜。
這太后的位置,阿奶坐不坐都一樣?!笨伤恢溃@頂太后的桂冠,不僅帶來了尊榮,
也帶來了看不見的刀光劍影。三日后,鎮(zhèn)北侯府遞了帖子,邀江采萍赴宴。說是家宴,
實則是想攀附新貴。江采萍看著帖子上“鎮(zhèn)北侯府”四個字,手指微微收緊——那里,
有她最不愿想起的人和事。“阿奶,我們?nèi)グ?!”瑞瑞湊過來看了一眼,眼睛亮晶晶的,
“我還沒見過舅舅呢?!苯善夹睦镆怀粒鹑鹂谥械摹熬司恕?,便是林文遠。
她不知道該如何跟孩子解釋那段不堪的過往,只能點了點頭:“好,我們?nèi)??!备把缒侨眨?/p>
江采萍身著朱紅翟衣,頭戴金鳳步搖,在宮女太監(jiān)的簇擁下,乘鸞駕而至。
侯府門前早已跪滿了人,林文遠和王氏為首,身后跟著侯府的一眾仆從。
當(dāng)江采萍從鸞駕上走下來時,王氏的眼睛都直了。眼前的老婦,
哪里還有半分漁村婆子的模樣?翟衣上的金線在陽光下流轉(zhuǎn),鳳釵上的明珠熠熠生輝,
那股由內(nèi)而外的威儀,竟讓她忍不住低下頭,不敢直視。林文遠跪在最前面,
看著曾經(jīng)被自己棄如敝履的母親,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臉上血色盡褪,
聲線發(fā)顫:“母后……兒臣……兒臣知錯?!苯善即鬼粗?,目光平靜無波。
他官服上的孔雀補子很顯眼,三品太子少傅,是皇帝為了報答她的養(yǎng)育之恩特意賜的。
這份恩寵,諷刺得讓人心頭發(fā)堵?!拔倪h,你當(dāng)年要的飛黃騰達,如今有了。
”江采萍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可人心若是沒了,官階再高,也是空的。
”王氏連忙上前,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太后寬宏大量,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以前多有得罪,還望太后娘娘恕罪?!痹捨凑f完,瑞瑞從宮女身后跑出來,
拽住江采萍的衣袖,仰著小臉說:“阿奶,父皇說東宮缺個伴讀,讓舅舅去好不好?
舅舅以前教過我水戰(zhàn)排布,可厲害了!”林文遠聞言,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和狂喜,
隨即又被羞愧淹沒。他伏在地上,眼淚混著塵土流下:“謝殿下恩典,謝母后……母后成全。
”江采萍輕嘆一聲,彎腰將他扶起:“去吧,往后……好自為之?!毖缦O(shè)在侯府正堂,
觥籌交錯間,氣氛卻有些微妙。王氏頻頻給江采萍敬酒,言語間極盡討好,
林文遠則始終低著頭,沉默寡言。就在這時,忽有驚雷破空而來,震得窗欞嘩嘩作響。
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頭頂“咔嚓”一聲巨響,懸掛在正堂中央的“御賜金匾”突然墜落,
重重砸在地上,裂成三段!那是先皇賜給鎮(zhèn)北侯府的匾額,象征著侯府的榮耀,
如今竟當(dāng)眾碎裂!侯府眾人嚇得面如土色,齊刷刷地跪伏在地,渾身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