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陳守就被叫到隊長辦公室。
隊長姓王,大家都叫他王隊。王隊個子不高,挺壯實,臉黑黑的,總是皺著眉。他坐在那張舊桌子后面,桌子上放著個茶杯,茶垢很厚。
“你行啊,陳守?!蓖蹶犻_口了,聲音悶悶的?!白蛲砗艹鲲L(fēng)頭嘛?!?/p>
陳守站著,沒說話。他眼睛看著王隊背后墻上貼的值班表。值班表有個角卷起來了。
“業(yè)主的事,是你一個保安能摻和的?”王隊拿起茶杯,吹了一下,沒喝,又放下。“李老板是什么人?蘇小姐是什么人?嗯?你是什么人?”
辦公室里有個電風(fēng)扇,吱呀吱呀地轉(zhuǎn)著頭。風(fēng)吹起桌子上的幾張紙。
“人家動動手指頭,你就得滾蛋。懂不懂?”王隊看著他,“還得連累我挨批。上面電話直接打到我這兒來了!說我們的人沒規(guī)矩!”
陳守還是沒吭聲。他看著王隊。王隊臉上油油的,反著光。
“這個月獎金,扣了?!蓖蹶爴]揮手,“再去把南邊所有樓道的消防栓檢查一遍,標(biāo)簽歪了的都給我重新貼正?,F(xiàn)在就去。”
陳守點點頭。轉(zhuǎn)身要走。
“陳守?!蓖蹶犛纸凶∷?。
他站住。
“端誰的碗,服誰的管?!蓖蹶犅曇舻土艘稽c,“咱們就是看門的。里頭的事,跟咱們沒關(guān)系。認(rèn)清楚自己的位置,日子才好過。明白嗎?”
“明白了?!标愂卣f。
他走出辦公室。外面天已經(jīng)大亮了。太陽照在地上,明晃晃的。昨晚的雨水都干了。
他去工具房拿了抹布和新的消防標(biāo)簽,拎著小桶,開始干活。
云頂苑很大,樓都很高,玻璃墻亮閃閃的。南邊這幾棟,離大門遠一點,更安靜。
他一層一層地走樓梯。檢查每一個紅色的消防栓。玻璃有沒有裂,水管接口有沒有銹,壓力表指針對不對。
他很仔細。手指抹過玻璃,有一點灰都擦掉。標(biāo)簽要是角卷了,或者字舊了,就撕下來,換新的。新的標(biāo)簽貼得方方正正,一點歪斜都沒有。
干這活很悶。樓道里沒什么人。只有電梯上下的聲音。
他走到七樓。窗戶開著。風(fēng)吹進來,涼快。
他正貼著標(biāo)簽,眼睛往窗外看了一眼。對面樓的一家陽臺,擺著好幾盆花。有一盆大的,放在欄桿邊上。花盆是陶瓷的,看著挺重。但放的位置不太好,底下墊的板子好像有點斜。
他看了一會兒。記下了是幾棟幾零幾。
繼續(xù)干活。
貼完標(biāo)簽,他下來,在小區(qū)里巡邏。穿著那身制服,戴著帽子,一步一步走。
草皮剛修剪過,味道很好聞。幾個保潔在擦垃圾桶,擦得锃亮。
走到兒童游樂場那邊,滑梯邊上站著個人。男的,穿著西裝褲和皮鞋,不像帶小孩來玩的。他靠在欄桿上,東看看,西看看,手里拿著手機,但沒怎么玩。
陳守走過去。那人看見他,愣了一下,然后低下頭假裝看手機。
陳守沒停,從他身邊走過去。走過去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人也正抬頭看他,目光對上了,那人趕緊又把頭低下去。
陳守記下了他的樣子。瘦長臉,戴個黑框眼鏡。
中午去食堂吃飯。食堂在地下室。飯菜味道一般,管飽。幾個同事坐一桌,邊吃邊聊游戲。陳守低頭吃自己的。
下午繼續(xù)巡邏。
走到中心花園那邊,看見林薇了。她一個人,坐在水池邊的長椅上。手里拿著個小布袋,在喂池子里的錦鯉。魚很大,紅的白的,擠在一起搶食吃。
陳守走過去。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
“林小姐?!标愂攸c點頭。
“嗯?!彼龖?yīng)了一聲。抓了一把魚食,撒進水里。魚撲騰得更厲害了。
陳守準(zhǔn)備走過去。她忽然開口了。
“昨晚,”她聲音不高,眼睛還看著水池,“你不怕嗎?”
陳守站住了。他看看她的側(cè)臉。她好像就是隨口一問。
“怕什么?”陳守問。
“李哲那個人,”她撒完最后一點魚食,拍拍手,“很小氣。你攔了他的車,他可能會找你麻煩。”
“我當(dāng)時沒想那么多。”陳守說,“只是按規(guī)定做事?!?/p>
林薇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很亮,好像能看透人。
“是么。”她說。然后笑了笑,站起身,拎起那個小布袋?!棒~喂完了。我回去了?!?/p>
她走了。裙子輕輕擺了一下。
陳守看著水池。大魚吃夠了,慢慢游開了。
傍晚的時候,陳守收到一封信。沒有寄信人名字,就塞在他宿舍門縫底下。
信封是白色的,很普通。里面沒有信紙,只有一張照片。
是一張舊照片,撕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個小角。角上是一個人的肩膀,穿著某種制服,領(lǐng)子上好像有個什么標(biāo)志,模糊不清,看不真切。背景也很暗,看不出是哪里。
陳守拿著那片碎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他走到窗戶邊,推開窗。外面天黑了,小區(qū)里的路燈一盞一盞亮起來。很安靜。
他把照片放在窗臺上,拿出打火機,點著了。
火苗舔上來,很快就把那點碎片燒成了灰。風(fēng)一吹,就沒了。
他關(guān)上窗。該去上夜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