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凝土碎塊帶著嗆人的塵土味,狠狠砸進(jìn)林舒半張的嘴里。猛地堵死了她最后一絲氣息。視線被厚重的灰黃淹沒。
結(jié)束了。
在天災(zāi)頻發(fā)的末世掙扎了五年,每一天都在與饑餓、寒冷、無處不在的天災(zāi)以及更可怕的人心傾軋搏命,最終,還是逃不過被地震吞噬的結(jié)局。
真累啊……
意識沉入徹底的虛無之前,一點微弱的銀光在記憶深處倏然閃過,像是奶奶渾濁卻溫暖的眼睛。
……
“嗬!”
林舒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她大口喘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薄薄的棉質(zhì)睡衣,黏膩地貼在背上。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這是她為了工作近便,在離公司不遠(yuǎn)處租的一室一廳老破小,老舊的木窗框,玻璃擦得還算干凈,透進(jìn)清晨微熹的天光。
墻上掛著老式的電子掛鐘06:15 ,不是幻覺。
她僵硬地轉(zhuǎn)動脖頸,視線掃過房間里那些在末世第一年就被洪水徹底沖毀或腐爛掉的熟悉物件:掉漆的書桌、堆滿舊課本的書架、窗臺上那盆蔫頭耷腦、葉片發(fā)黃的綠蘿……空氣里彌漫著老舊房屋特有的、淡淡的木頭和塵埃的氣息,還有一種……久違的、屬于和平時期的、干凈的空氣味道。
洪水呢?那無處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污水呢?那些漂浮的腫脹尸體和絕望的哀嚎呢?
林舒顫抖著抬起自己的雙手。這雙手,在末世五年里早已布滿厚繭、凍瘡和無法愈合的猙獰傷口,指甲縫里永遠(yuǎn)嵌著洗不凈的污泥和血垢??涩F(xiàn)在,攤開在朦朧晨光下的這雙手,由于小時候跟著爺爺奶奶,也做過不少農(nóng)活,雖然指節(jié)略顯粗大,皮膚也算不上細(xì)膩,但卻是完好的。沒有裂口,沒有污穢,干干凈凈。
這不是夢。
一個有點荒謬、卻又帶著狂喜的念頭在她她混亂的腦中炸開:她回來了!回到了末世降臨之前!
那個天災(zāi)不斷的五年,那無數(shù)個在饑餓、寒冷和恐懼中掙扎求生的日夜,那最終的窒息與絕望……是真實的!而現(xiàn)在,她竟然……回來了?
狂喜,讓她幾乎要放聲尖叫。她死死咬住下唇,刺痛讓她稍微冷靜了一瞬。不能喊!不能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末世教會她的第一課,就是隱藏自己。
她掀開薄被,幾乎是滾下床的,赤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那真實的觸感讓她又是一陣眩暈。她跌跌撞撞地?fù)涞綍狼埃闷鹱郎系氖謾C2035年4月9日。
距離那場史無前例、淹沒大半個世界的超級洪災(zāi),還有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
時間!她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狂亂的心跳稍稍平復(fù),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同樣強烈的情緒——一種深入骨髓的空虛和饑餓感。胃袋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揉搓,發(fā)出痛苦的痙攣。在末世,無時無刻不饑餓,她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真正吃飽過一頓飯了,最后幾個月,能啃到一塊發(fā)霉的壓縮餅干或者嚼幾根堅韌的植物根莖,都算是走了大運。
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去想,就想吃一頓飽飯。
拉開衣柜門。里面掛著的衣服不多,大多是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運動褲和幾件厚實的舊外套。她胡亂抓起一件灰撲撲的套頭衛(wèi)衣和一條耐磨的工裝褲套上,又翻出一雙半舊的帆布鞋蹬在腳上。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
沖到門口,手握住冰涼的金屬門把時,她的動作頓住。
手腕上傳來一種溫潤的、若有若無的觸感。
她低頭。
左腕上,套著一個東西。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老舊銀鐲。鐲子很細(xì),沒有任何繁復(fù)的花紋,就是最簡單的一個圈,接口處有些磨損,表面的銀質(zhì)早已失去光澤,呈現(xiàn)出一種溫吞的、黯淡的灰白色。這是奶奶臨終前,用枯瘦如柴的手,顫巍巍地從她自己干癟的手腕上褪下來,塞進(jìn)她手里的。
“舒丫頭,帶著,這是我祖輩傳下來的銀鐲子,能保平安。 奶奶渾濁的眼睛帶著疼愛的看著她。
在洪水淹沒一切的時候,她甚至沒注意到這鐲子是否還在腕上。沒想到,它竟然跟著她一起回來了?
林舒下意識地用右手拇指摩挲著那冰涼的、毫不起眼的舊銀圈。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懷念瞬間涌上鼻尖。奶奶和爺爺……那個在父親去世后,母親就拋下她、將她視為累贅和拖油瓶時,唯一毫不猶豫張開雙臂接納她、用靠種地可憐的收入她養(yǎng)大的老人……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F(xiàn)在不是感傷的時候。她拉開門,老舊的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悠長而刺耳的呻吟,打破了清晨的寂靜。樓道里熟悉的潮濕霉味混合著樓下早點攤隱約飄來的油煙氣息撲面而來。
她幾乎是跑下樓的。狹窄的樓道,斑駁的墻壁,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無比清晰,卻又帶著一種恍如隔世的陌生感。直到?jīng)_出單元門,站在小區(qū)略顯坑洼的水泥路面上,清晨微涼的空氣灌入肺葉,她才稍稍放慢了腳步。
小區(qū)門口就有不少早點攤,蒸騰的熱氣和食物的香氣濃郁得幾乎形成實質(zhì)的屏障。油條在翻滾的油鍋里膨脹、變得金黃酥脆;剛出籠的小籠包白胖胖的,散發(fā)著誘人的肉香;滾燙的豆?jié){在鋁鍋里冒著大泡……
每一種香氣都像一把鉤子,狠狠勾著她胃里那頭名為饑餓的兇獸。
在末世前她打工攢錢時路過無數(shù)次卻舍不得進(jìn)去的那家自助火鍋店,巨大的招牌瞬間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對,火鍋!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