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一直支持的是二皇子，寧郡王水泓。
作為二皇子在江南最堅定的支持者和錢袋子，甄家對水澤來辦的這件既能得民心又能顯能力的差事，說不定真的會從中作梗。
水澤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不再是方才那帶著冷峭的淡笑，而是一種混合了冷意與了然、甚至隱含著一絲棋逢對手般興味的笑容。
他看向林如海的目光，除了贊賞，更多了幾分“你知我知”的默契。
“林大人思慮周詳，洞若觀火?！彼疂傻穆曇舨桓?，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掌控局勢的沉穩(wěn)，“甄家，我想父皇的倚重，不該是他們破壞民生的理由?！?/p>
“更何況，我的好二哥，也會支持我的?！彼疂梢呀?jīng)有了主意。
“‘勸捐會’照常舉行，三日后，平山堂。至于核查鹽務(wù)、震懾宵小之事……”他轉(zhuǎn)過身，眼神銳利如刀，
“林大人，本王帶來的人手，連同你鹽運使司的精干吏員，即日起便動起來！就從這卷宗上記錄的、與某些‘龐然大物’往來最密、手腳最不干凈的幾家開始查！查賬目，查鹽引，查積欠！本王倒要看看，在朝廷的律法、在百萬黎民的身家性命面前，是他們的‘利益糾葛’硬，還是本王的刀快！”
林如海深深一揖，心中巨石稍落：“臣遵命！定不負殿下所托！”
林如海的動作迅疾如風(fēng)。不過兩日，那份詳盡的卷宗已被他手下精干的吏員梳理得如同明鏡，而鏡面聚焦之處，赫然便是鹽商宋慶平的名字。
此人并非鹽商中財力最雄厚的，卻絕對是最“合適”的——他娶了金陵甄家四房的一位庶出小姐，雖非嫡系，卻也是實打?qū)嵉恼缂遗觯诮仙藤Z圈中，這層身份便是無形的護身符和風(fēng)向標。
三日后，瘦西湖畔平山堂。
水澤設(shè)下午宴，受邀前來的大鹽商們個個屏息凝神，面上堆著恭敬的笑容，眼底卻藏著算計。
水澤端起酒杯，輕輕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瓊漿，目光狀似無意地落在下首一個穿著絳紫色福字紋錦袍、身形微胖、面容富態(tài)的中年男子身上。
“宋老板，”水澤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席間所有竊竊私語，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穿透力，“聽說尊夫人是甄家的？”
被點名的宋慶平心頭猛地一跳，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連忙起身拱手，然而他還沒說話呢，就聽得水澤又開口了。
“說起甄家，本王離京前，倒是與本王那位好二哥，寧郡王水泓，在宮門前匆匆見過一面。”
怎么忽然提起二皇子了？宋慶平的額頭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誰不知道甄家是支持二皇子的。
六皇子此時提起二皇子，意欲何為？
水澤仿佛沒看到宋慶平的緊張，語氣依舊平淡得像在閑話家常：“二哥聽說本王要來揚州辦這修堤的差事，很是關(guān)切。他特意對本王說，‘澤弟，江南富庶，鹽商更是國之棟梁，深知大義。此乃利國利民之壯舉，他們必會慷慨解囊，鼎力相助?！邕€叮囑本王，務(wù)必要替他向諸位江南的賢達們，道一聲謝?！?/p>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宋慶平冷汗涔涔的臉上，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宋老板既是甄家的姻親，想必對我二哥的這份心意，體會更深吧？”
“轟隆”一聲，宋慶平只覺得腦子里像炸開了一個驚雷。
若若他此刻不答應(yīng)捐款，不僅得罪了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六皇子，更是代表了甄家和寧郡王的態(tài)度啊，難道讓下頭人說二皇子不管百姓不識大體？
琢磨片刻，宋慶平只好硬著頭皮開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寧郡王殿下體恤民情，高瞻遠矚，”
他猛地一咬牙，“在下愿捐！為朝廷分憂，為黎民造福，責(zé)無旁貸！”
“好！”水澤拊掌輕笑，聲音清朗，“宋老板深明大義，急公好義，不愧為甄家姻親，不負寧郡王殿下期許！林大人——”
林如海立刻上前一步，躬身應(yīng)道：“臣在！”
“宋老板這份赤誠之心，當(dāng)為首倡！記下來，稍后請宋老板與你細商捐輸數(shù)目細則，務(wù)必落到實處，不負宋老板這番報國熱忱！”水澤含笑掃了一眼其他鹽商。
募捐順利，水澤緊繃了數(shù)日的神經(jīng)略略松弛。
為酬勞鹽運使司上下連日來的辛勞，水澤選了個酒樓，設(shè)下小宴，只請林如海及鹽運司幾位核心的官員。
宴席不算奢華，但菜品精致，一開始大家還有些緊張，但幾杯佳釀下肚，見勤郡王也不擺架子，席間話語也漸漸活絡(luò)。
不知怎的，倒是提起家中兒女，倒是惹得不少人紛紛夸起黛玉來。
“還是林大人有福氣，家中姑娘冰雪聰明，玉雪可愛，下官這樣沒有女兒緣的，真是羨慕死了?！币粋€道。
“可不是，小小年紀，就在讀《四書》了，我家孩子，還撒嬌打滾呢?！绷硪粋€嘆道。
水澤也是個沒有女兒緣的，目前有三個兒子，聽了這話倒是看向主位下首的林如海，唇邊含著溫和的笑意：“哦？林大人竟還有此等福氣？聽諸位如此夸贊，本王倒真想見見這位小才女了。”
林如海心頭微動，想起賈敏那"六皇子登基"的夢境，一時躊躇。
但轉(zhuǎn)念又想，女兒年幼，見見無妨，便拱手道："小女頑劣，恐驚擾殿下。既然殿下不嫌，臣改日帶她來請安。"
沒成想六皇子還真就把這事兒放在了心上，要離開揚州之前，特意來見林如海家的小姑娘。
黛玉被嬤嬤領(lǐng)著進了花廳。她穿著淺粉色繡海棠花的小襖，發(fā)間只簪了一對珍珠頭花，襯得小臉愈發(fā)瑩白如玉。
見有貴客，她也不怯場，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聲音清凌凌的："臣女見過殿下。"
水澤眼前一亮。他膝下無女，宮中那些侄女們又多是驕縱的，何曾見過這般靈秀的小姑娘？不由放柔了聲音："免禮。聽說你都背完了《論語》了？"